青灰色的石面外墙在阴霾的笼罩下显得更为庄重严肃。
正是工作日的下午,建筑外的院落中见不到几个人影,唯有依栏而种的松树安静耸立着。
建筑门前的半空中,五星红旗迎着夏日午后的微风徐徐飘动,同样迎风飘来的,还有几道掷地有声询问。
“被告人,请回答我的问题。”
“是不是你安排人手将胡达从四川接回恒州并将其枪杀?”
“对于警方在案发现场发现的血迹、鞋印等物证,你是否有疑议?”
“可以把头抬起来,看着我回答吗?”
面对侧方公诉律师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坐在被告席中的男人像是什么也没听到似的,低着头一言不发。
“法官,恒州市人民医院出具的检测报告单显示,被告人已出现阿尔兹海默症的中期症状,可能无法回答对方律师的提问。”
辩护律师举手示意。
法官点了点头,再次朝台下的人确认。
“被告人,你是否拒绝回答?”
台下依旧是长久的寂静。
“直接进入下一个环节。”
“吱呀——”
旁听席一侧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那声音十分细微,几乎要被庭外小声讨论的声音盖过。
一双穿着黑色高跟的脚悄声绕过后排座位,找了个靠中间过道的位置停下。
陈烟放下包,弯腰落座,抬起头时,却正对上围栏内望过来的那双眼睛。
季铭归顶着一头寸发,嘴边印着一圈青色胡茬,精神状态和之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他看上去这三个月过的并不好,但那双眼睛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一下就亮了起来。
“陈......烟。来了......来了......”
只见他咧开的嘴角轻微收缩着,不知是说了什么,紧接着就要站起来,全然忘记现在是什么场合,自己又是什么身份。
守在他旁边的警卫察觉异动,马上上前把他重新按回座椅。
“被告人,你在干什么?”法官在庭上呵斥。
而他充耳不闻,一直扭头看着观众席的方向。
陈烟迎着他炙热的目光,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情不自禁捏紧了拳头。
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不断调整着呼吸。
被按回椅子的季铭归,不但没有继续挣扎,反而脸上还露出了一种恬静自怡的笑。
好像因为她的到来,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只是那笑并未在他脸上停留多久,也就是半分钟的功夫,扬着的嘴角就放了下去,转而神情变得呆滞。
他低下头,看向地面。
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滩水渍。
那水渍好像是从他座位上滴下去的,现在仍在源源不断地顺着椅子边缘蔓延、掉落。
“法......法官。”
一旁的警卫嗓音带着颤。
“被告好像......尿裤子了。”
“尿裤子?”
此话一出,掀起旁听席一阵惊呼,就连双方律师都瞪大了眼睛看了过来。
季铭归的脑子里像是被装了一座古钟,四周传来的窃窃私语,在他的耳边像放大了无数倍,在那古钟内来回碰撞反弹。
有那么一刻,他如同从梦中惊醒。
突然意识到了现在自己正在一个什么地方,周围都是一些什么人,而自己又为何双手戴着镣铐坐在这四四方方的囹圄中。
可即便他醒来,看着眼前这摊淡黄色的尿渍,嘴巴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这不是他会做出的事情......
他当然拿不出应对之策。
此次旁听的观众,即便各个都是有学识、有自己的职业素养的人,在看到这样滑稽的一幕,脸上也免不了出现鄙夷和嘲讽的神态。
他们左依右靠着,用手挡着嘴窃窃私语。
季铭归却好像能在空气中看到那些文字似的。
那些凌乱的字体从不同的人嘴里蹦出来,很快就堆得像山一样高,把所有人都淹没。
唯独中间偏后一点的那个位置,一个身穿深灰色小西装的女人直挺着背脊坐在那里,孑然一身。
他总是能在混乱中一眼就找到她。
从前她在他面前,向来是素面朝天。
今天的她化了妆。
界限分明的眉毛,白里透红的面色,还有没那么扎眼,却跟她的容貌十分契合的唇色。
尽管在这样精致的妆容下,他依然能够看出她的疲态。
可他还是觉得她好美。
那是和他们初遇时,完全不同的美。
就好像,历尽了千帆。
这是陈烟留给季铭归的最后一眼。
然后法官宣布休庭,他被两名警卫搀扶着带了下去。
她走出法院时,乌云被风吹散了。
没了乌云的遮挡,太阳光反而亮的过于刺眼。
陈烟举起手中的包,把它挡在额前,视线中的景象才变得清晰。
法院门前有三条路。
一条是沿着外围栏向左转,一条是向右转,第三条就是门前的斑马线。
接下来她要往哪里走呢?
陈烟盯着脚下的影子看了看。
然后她迈开步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