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清喝,却似雷霆,生生楔入二人缝隙之中。
激斗中的李秋水与虚竹只觉气机一滞,心神剧震,竟是不约而同收手,各自向后飘开丈余,惊疑望向声音来处。
斜阳冷峭,将人影拖得又长又斜。
数十丈外,缓缓行出两道身影。当先一人,身形挺拔,面色蜡黄,正是叶归尘,此刻他已将装扮卸去,漏出原本面目。
他身侧,俏立着一位白衣少女,风姿绰约,正是王语嫣。
李秋水本欲开口呵斥,可当她目光掠过叶归尘,落在王语嫣脸上时,一双凤目中的杀意骤然凝固。
随即,便似被九天玄雷劈中,死死地盯住那少女,再也移不开分毫。
那眉眼,那神韵……纵然尚带稚气,却与那幅画卷上的人儿,竟有七八分神似!
李秋水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天旋地转。
一个她从未敢深思的荒唐念头涌了上来。
无崖子心心念念的,是小师妹……
叶归这厮当日在灵鹫宫所言,难道……难道竟是真的?
那这女孩儿……
“叶归尘!你这头白眼狼!吃里扒外的小畜生!”笼中的天山童姥率先打破了这片死寂:“姥姥我传你神功,恩重如山,你竟敢背主求荣!还不快滚过来,替姥姥结果了李秋水这贱人!”
李秋水闻言,心思电转。原来此人唤作叶归尘,那“叶归”果真是个假名!
她再凝神打量,见叶归尘气息虽沉,面色却隐有不济,显是先前与人剧斗,耗损甚巨,此刻亦是强弩之末。
好极了!只要先解决了这个碍事的家伙,这世上,便再无人能阻她!
念头一定,她非但不怒,反倒发出一串银铃娇笑:“哎呦,我还道是谁,原来是师姐新寻的入幕之宾。相貌倒也端正,只可惜眼神不大好,竟跟了你这不人不鬼的老怪物。也罢,本宫今日心善,便一并送你们上路,到黄泉去做一对同命鸳鸯!”
“入幕之宾”四字入耳,叶归尘眉峰一皱,下意识地瞥了王语嫣一眼,见她秀眉微蹙,神情却清冷如昔,并未将这等污言秽语放在心上,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他懒得与这疯妇斗嘴,只发出一声冷哼,不退反进,大步向前。他并未使出任何逍遥派的精妙武学,而是双拳一错,摆出一个朴实无华的起手式。
那架势,寻常庄稼汉打架亦不过如此,可他周身气机一凝,一股惨烈酷厉的杀伐之气便冲天而起。
这非内家拳法,而是尸山血海中凝练出的杀人技,没有半分花巧,招招皆是奔着玉石俱焚,以命搏命!
“找死!”李秋水见他竟敢主动进招,凤目中闪过一丝不屑,身形一晃,便欲施展【凌波微步】绕到他身后。
可叶归尘双目如电,竟是看也不看她的步法,只凭着直觉,在她身形微动的刹那,一记炮拳便直直轰向她必然经过的方位!
拳未至,一股酷烈拳风已先扑面,竟在青石上刮出几道浅痕!
这一拳,舍弃了所有防御,将全身力道尽数贯于一击。
李秋水心中大骇,她武功何等精妙,平生最不屑的便是这等以力碰力的蛮干打法。
她不愿与这疯子硬拼,身形在半空中硬生生一折,掌力吞吐,一道【白虹掌力】宛若活物,绕了个诡异弧度,袭向叶归尘胸前空门。
叶归尘却是不闪不避,任由那道阴柔掌力及身,只是前冲之势更快了三分!
他竟是要以硬受一掌为代价,换取一拳击实!
李秋水哪里见过这等不要命的打法?她身负万金之躯,岂肯与这等亡命之徒两败俱伤?
一时间,竟被这股一往无前的疯魔气势所慑,不得不连连后退,显出了几分狼狈。
“傻和尚!”叶归尘一拳逼退李秋水,头也不回地暴喝一声,“守住谷口,莫让这老妖婆跑了!她若走脱,召来西夏一品堂那班鹰犬,咱们今日谁也活不了!”
虚竹本就站在谷口附近,闻言一怔。
他虽跟叶归尘不熟,但先前在擂鼓山之上,此人曾救过他性命,心中对他本就存着一份莫名的信任。
此刻听他发令,竟是不假思索,大喝一声:“阿弥陀佛!叶施主放心!”
说罢,他便将那巨大的木笼往地上一放,双臂一展,如一尊铁塔,牢牢地堵住了唯一的去路。
李秋水眼见退路被封,一张俏脸在面纱之下已是铁青。
她心中又惊又怒,这叶归尘的武功路数古怪至极,内力亦是深不可测,偏生打起架来又如疯狗,当真是她平生仅见的棘手人物。
她深知今日若不拼命,只怕真要阴沟里翻船。
“好!好得很!”
李秋水厉啸一声,不再游斗,体内【小无相功】催至顶峰,身形化作一道笔直的白线,双掌齐出,携着一股毁天灭地之势,直直迎向叶归尘!
她要以逍遥派最精深的内功,碾碎这个狂妄小子!
叶归尘等的就是这一刻!他要的,便是逼着这自视甚高的顶尖高手,放弃她引以为傲的技巧,与自己在这方寸之间,作最原始、最惨烈的碰撞!
他发出一声长啸,不闪不避,双拳亦是猛然捣出!
砰——!
拳掌相交,发出一声震天巨响。一股气浪以二人为中心轰然炸开,卷起漫天沙石草木。
叶归尘只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力涌来,喉头一甜,当即喷出一道血箭,整个人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轰”的一声,重重撞在十余丈外的一块巨岩之上,缓缓滑落在地。
而李秋水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形剧颤,面纱下亦是沁出殷红血丝,脸色煞白如纸,显然也受了极为严重的内伤。
场面瞬间凝固。
叶归尘与李秋水,当世两大高手,此刻皆重伤瘫坐,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欠奉。
场中还能自由行动的,只剩下茫然失措的虚竹,与满脸担忧、正快步奔向叶归尘的王语嫣。
“哈哈……哈哈哈哈!”
笼中的天山童姥见此情景,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狂喜大笑,她死死盯住动弹不得的李秋水,对虚竹厉声嘶吼:“傻和尚!机会来了!天赐良机!快!你快上去!一掌拍碎那贱人的天灵盖!快去啊!”
虚竹闻言,身子一颤,转头看看坐在地上喘息不止、一脸痛苦的李秋水,又看看笼中神情癫狂的童姥,脸上满是不忍。
他双手合十,闭上眼睛,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念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出家人慈悲为怀,小僧……小僧不能杀人。”
“废物!你这没用的废物!”童姥见他竟在这等时候妇人之仁,气得青筋暴起,尖叫道:“你不杀,姥姥我自己来!”
话音未落,她竟不顾一切地开始强行运转体内仅存的些许真气,试图冲开被封的穴道。
但紧接着,那张稚童脸庞竟泛起一层妖异的紫气,皮下青筋虬结,如欲破肤而出,正是真气逆行,自毁经脉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