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归尘走到众人面前,目光从王铁牛红肿的双眼扫过,他忽然笑了。
笑声在死寂的山谷中显得格外突兀。
“将军……”
一名都头面露不解,带着几分惶恐。
叶归尘伸手,一把拔掉了沙盘中央那面代表着“破阵都”的小旗,掷于地上。
“从此刻起,我们不再是任何一支有番号的军队!”叶归尘字字铿锵,“我们是狼,是游荡在荒原上的饿狼!我们是鬼,是西夏人睡梦中最恐惧的魇!”
众人皆是一愣,看着地上那面孤零零的旗帜,又看看叶归尘,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们以为我们是瓮中之鳖,却不知,这瓮,我们想去哪,就去哪!”叶归尘的目光扫过沙盘,最终定格在一条蜿蜒的蓝线之上。
“西夏五路大军,看似天罗地网,固若金汤。”他伸手指着沙盘,“但为了维持如此巨大的包围圈,各军之间必然会拉开距离,命令传递也需要时间。这就给了我们可趁之机。”
他的手指,重重地落在了那条代表马莲河的蓝线上。
“他们是网,这河水,就是我们破网的刀!”叶归尘冷笑一声,“他们想把我们困死,我们就从他们最意想不到的地方,撕开一个口子!”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脸上依旧茫然。
马莲河?
那条河能做什么?
叶归尘深吸一口气,下达了第一个让所有人匪夷所思的命令:“传令下去!全军轻装,丢弃所有帐篷、炊具等多余重物,只带三日干粮、兵刃和饮水!”
“将军,这是为何?”王铁牛忍不住问道,丢掉这些,晚上如何宿营?没了炊具,如何生火造饭?
叶归尘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继续下令:“目标,东面拓跋焘所部!全军向其发起决死冲锋,务必制造最大动静,将其他几路西夏兵马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什么?!”
此令一出,山谷内顿时炸开了锅。
“将军!不可啊!”
“拓跋焘麾下至少万人,我军不足三千,这与送死何异?”
“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一名都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触地:“将军三思!我等并非怕死,只是如此牺牲,毫无意义啊!”
王铁牛也是一脸煞白,他刚刚才经历惨败,深知西夏大军正面冲击的恐怖。
叶归尘这个命令,在他看来,简直是疯了。
“头儿,拓跋焘的骑兵,一轮箭雨就能把我们射成筛子!”王铁牛的声音颤抖。
叶归尘看着众人惊骇的表情,脸上却依旧平静。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不仅要骗过西夏人,也要先让自己人相信,他们真的要玉石俱焚。
“谁说我们要跟他们硬拼了?”叶归尘反问。
众人皆是一脸茫然。
不硬拼,那还怎么制造最大动静?
叶归尘的目光再次投向沙盘,眼中光芒大放。“记住,我们是狼,是狡猾的狼,不是跟敌人硬碰硬的蛮牛。”
他没有再多做解释,只是沉声道:“执行命令!”
尽管心中充满了疑惑,但叶归尘积威已久,众将士不敢违抗,只能各自下去准备。
……
子时,月黑风高。
狼牙谷内一片死寂,只有风声呜咽。
士兵们默默整理行装,将多余的物件丢弃在地。
在他们看来,这就是最后一战了。
叶归尘在一块岩石后找到了王铁牛。这个壮汉正用一块破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他的朴刀,动作很慢,像是在和老伙计做最后的告别。
“铁牛。”
王铁牛抬起头,看到是叶归呈,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头儿,俺准备好了。下辈子,俺还跟你当兵。”
叶归尘没有理会他的丧气话,只是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飞快地交代着什么。
王铁牛脸上的表情,堪称精彩。
听完后,他狠狠一拍大腿,“头儿!你这招也太损了!俺喜欢!”
他再看向那些一脸悲壮的弟兄们,眼神里充满了同情。
演戏,得全套啊。
“放心,头儿,这活儿俺熟!”王铁牛拍着胸脯,领了五百名精壮的士兵,又带上了所有的火把朝着东面的山岭摸去。
山谷的另一侧,剩下的近两千名士兵已经集结完毕。
叶归尘大手一挥,所有人开始渡河。
秋末的河水冰凉刺骨,但士兵没没有丝毫犹豫。好在现在是枯水期,马莲河并不深,深处也只能没到马脖子。
而且叶归尘提前让大家扔掉了重物,轻装上阵,渡河并不是很困难。
成功渡河后,全军不做停留,向着清平关方向急行军。
而就在叶归尘渡河大约半个时辰后。
“轰!”
一声沉闷的战鼓声,毫无征兆地从东面山岭方向传来。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鼓声越来越密集。
“杀啊——!”
震天的喊杀声,仿佛平地惊雷,冲天而起。
下一刻,东面的山岭上,火光骤然亮起。
不是一处,而是成百上千处!
无数火把,被王铁牛率领的五百人点燃,他们沿着山脊飞速奔跑,将点燃的火把插在预先准备好的草人上。
那五百名士兵,扯着嗓子,发出各种古怪的嘶吼。
时而敲击盾牌,时而用兵器撞击山石,制造出巨大的噪音。
……
西夏军东路大营。
拓跋焘刚刚被鼓声惊醒,披着甲胄冲出大帐,便看到了东山火光冲天。
“将军!”一名探马连滚带爬地冲到他面前,“宋军……宋军主力正向东山突围!人数……人数极多,攻势异常猛烈!”
“哈哈哈哈!”拓跋焘不惊反喜,仰天大笑,“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本将还以为这叶归尘是只多会钻洞的老鼠,没想到也是个有勇无谋的匹夫!”
在他看来,叶归尘被重重包围,唯一的生路是化整为零,四散而逃。如今居然想集结兵力,从他镇守的东面硬冲,简直是自寻死路!
此时,西侧的嵬名阿埋也派人快马传来消息,询问东面战况。
拓跋焘眼中闪过一丝贪婪。
这可是天大的功劳!若是能亲手抓住叶归尘,太后面前,自己便是首功!
“传我将令!”拓跋焘翻身上马,马槊前指,“全军出击!给本将踏平东山,活捉叶归尘!”
“将军!”一名副将连忙劝道,“我军阵线拉得太长,是否等其余几路将军合围之后再……”
“等?”拓跋焘冷哼一声,马鞭重重一甩,“等他们来了,功劳还是本将的吗?嵬名阿埋那个老家伙,最会抢功!告诉他,让他从侧翼包抄,堵住宋军的退路!此战,本将要全歼破阵都!”
“是!”
命令下达,号角声此起彼伏。
与此同时,收到消息的嵬名阿埋也是大喜过望,他同样不愿这泼天大功被拓跋焘独吞,立刻下令麾下万人铁骑,全速前进,从另一个方向对东山展开钳形攻势。
两万西夏精锐,被五百个嗓门大的宋兵,牵着鼻子,一头扎进了荒山之中。
而此时,王铁牛等人早已悄悄溜走去追叶归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