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常韵踏入念合观时,晨雾尚未散尽,浅薄的雾气无声萦绕在他的衣袖。
青石阶上湿漉漉的,泛着冷光,两侧古柏森然,枝丫交错宛如鬼手。
观内香客不少,却无人高声交谈。
只有低低的诵经声和铜铃轻响,衬得整座道观愈发幽寂,诡谲。
他站在巨大的青铜香炉前,袅袅青烟扭曲盘旋,竟在他头顶凝成一道模糊的影子,像是某种窥视。
白常韵攥紧了手心,视线投向远方,望见一个身着宽大道袍的男人。
那人斜倚在朱漆廊柱旁,宽大的道袍半敞,露出一截苍白的锁骨。
面容俊美,却透着股病态的妖异。
肤色青白如久病之人,偏偏双颊浮着薄薄的粉红,像是有人刻意用指尖蘸了胭脂,轻轻点染。
眼睛慵懒地半眯着,眼尾上挑细长。
那人微微抬头,依旧眯着眼瞧那些闭目诵经的香客,嘴角勾出一抹......“欣慰”的笑。
白常韵紧紧盯着他,又见一个面容稚嫩的道童低头而来,唤这男人为殷观主。
紧接着,那人歪着脑袋,脸带淡笑走了过来。
他走路时,足尖先轻轻点地,而后才缓缓压下脚跟,仿佛在无声地数着某种节拍。
宽大的道袍下摆,随着他的动作如水般流淌,却不曾掀起半点尘埃。
好似他并非踩在实地上,而是浮在一层看不见的薄雾之上。
晨雾缭绕的念合观内,白常韵忽觉颈后一凉。
殷蚀爻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半步之距,宽大道袍的袖缘几乎要触到他的手腕。
那截露在道袍外的脖颈,能看见底下青紫色的血管在微微跳动。
\"这位香客,你抱着这束檀香站了许久,是为何?”殷蚀爻抬起宽大的道袍,掩住勾起的唇角。
白常韵这才回过神来,手中的线香一直未点燃。
他垂眉去取火折子,却见殷蚀爻忽然伸手,指尖在香头轻轻一捻。
香竟无火自燃。
青烟袅袅升起,又在半空诡异地打了个旋,凝成一条飞鱼的形状。
“既然香客您踌躇不定......不如让贫道,帮你算算?”
白常韵被殷蚀爻带到了殿中。
殿内光线昏暗,唯有几盏长明灯幽幽燃着。
火光在地上投下摇曳的影子,空气中浮动着浓郁的檀香,
正中央,一尊雕像静静矗立,被白布严严实实地遮盖着,只隐约能看出人形的轮廓。
白常韵盯着那尊雕像,迟迟未说话。
“它,是前任东芜国师的雕像。” 殷蚀爻站在他身侧,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诡异的愉悦,“香客可知道,那位国师......是个极有趣的人。”
白常韵侧头望着他,皱眉道:“有趣?”
“是啊。”殷蚀爻轻笑,指尖轻轻抚过道袍,布料下传来细微的摩擦声。
“那位国师天生带着厄运,凡是靠近他的人,都会倒霉透顶。”
白常韵的瞳孔剧缩,喉间仿佛堵着团浸水的棉絮,连呼吸都变得艰涩起来。
殷蚀爻盯着他继续道:“小时候,母亲带着他去寺庙里请愿,希望孩子顺利,幸福...... 主持笑着讲,神仙们一定会保佑,让他求有所得。”
“可这位国师走后,寺庙莫名炸了,成了一片废墟。”
“大晚上,甚至都有野猫闯进来挠他脸,或是嘶鸣的蛇盘踞在他。”
“哎呀,这位香客,你说这位前任国师倒不倒霉?”
白常韵的手指紧紧地攥紧,指甲陷入掌心的软肉,却感觉不到疼。
他的视野忽然收窄,像被强行拉近的镜头,只剩下殷蚀爻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清晰得刺眼
这些话,怎么像是在说他自己的记忆?
可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国师......
殷蚀爻观察着他的表情,唇角微勾:“偏偏有两个人不信邪。”
“哪两位?”白常韵下意识问。
殷蚀爻往后退了几步,眼睛却直勾勾盯着白常韵,“檀香,黄纸,朱砂......和你同样买这些东西的人。你也已经遇上他了,不是吗?”
“而剩下的那一个人......”
“我啊。” 殷蚀爻笑意更深,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心口,“我把他推上了国师之位,就想看看....... 众生的祈愿香火,能不能压住他的厄运。”
“我这个人,最喜欢的事......就是和有趣的人打交道。”
话音刚落,白常韵眼前的景象骤然扭曲。
这一瞬间,从前的记忆如洪水般袭来。
集市上,他刚靠近卖糖人的摊子,摊主的火炉就轰然炸开,热糖溅了他满手,烫出一片红痕。
家里吃菜馅饺子,他吃了其中一个,却刚好就是毒饺子,痛得在地上打滚。
白常韵呼吸急促,额头渗出冷汗。
殿外,铜铃突然疯狂摇晃,发出刺耳的声响。
白衣道童捧着一把银白匕首走来,殷蚀爻用它划破手心,流出的血珠化作一尾晶莹的飞鱼,尾鳍轻摆间没入白常韵的额前。
白常韵紧皱着眉,眼前浮现出奇异的画面。
他看到无数半透明的飞鱼,在他血脉中游弋,每经过一处穴位就洒落细碎的光尘。
那些光尘每每洒落,脑中又浮现出凌乱的记忆碎片。
最终,所有光尘开始汇聚,碎片重新拼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