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的旨意传到东宫的时候,李承乾正翘着二郎腿,听杨曦说着“高阳小铺”的近况,人有点懵。
“让你去审那个法琳?”杨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你不是说让你阿耶自个儿唱戏吗?怎么这瓜吃着吃着,还砸自己头上了?”她说着,还伸出手指,虚点了一下李承乾的额头,那眼神里,分明带着几分看好戏的促狭。
李承乾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杨曦,又瞅了瞅来传旨的王德,一脸郁闷。
王德躬着身子,脸上挂着职业假笑,然后麻利地将那卷圣旨塞到李承乾手里,动作快得像排练过无数次。不仅如此,他的手还顺势在李承乾的袖兜里一探,极其自然地摸走了几块碎银子。
“殿下可得快点,”王德将银子揣好,声音不大不小,带着几分催促的意味,“陛下还等着您的好消息呢。”
说完,他甚至还冲李承乾眨了眨眼,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殿下,这可是陛下要求的,你可不能打我。
“操!”李承乾终于没忍住,骂出了声,“这个老登,好事儿想不到我,坏人净让我做了是吧!现在知道爱惜羽毛,躲后面看戏了?当初玄武门的时候,怎么不叫我去!”
这话一出,王德忙抬手捂住耳朵,一边后退一边小声嘟囔:“老奴听不见,老奴什么都听不见……”
他退得飞快,三两步便消失在了李承乾的视野。
李承乾对着王德的背影比了个中指,深吸一口气,这骂归骂,终究还是得干活啊。
“三宝,”他扭头对一旁的三宝道,“让李君羡,先去把那法琳抓了。”
吩咐完,他连朝服都懒得换,直接动身去了门下省。
魏徵的公房里,书籍堆积如山,老头子正襟危坐,仿佛早就料到李承乾会来,面前的矮几上,已经整整齐齐地摆放了一摞史料,显然是刚整理出来的。
李承乾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品了一口。
“师父,阿耶把法琳那和尚丢给我了。”李承乾放下茶杯,开门见山,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魏徵捋了捋胡须,神色不变,显然对此并不意外。他只是淡淡地问:“殿下打算如何审?”
“当着全长安百姓的面,跟他公开对喷。”李承乾说得理直气壮,眉毛一挑,“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以势压人!什么叫天子不可辱!”
他顿了顿,神情也严肃了几分:“不过,这事儿关乎宗教。自高祖起,我大唐对宗教便算宽容,阿耶还大张旗鼓支持过玄奘法师西行取经。眼下百姓信佛者众,皇亲国戚、勋贵世家里也不乏虔诚信徒。上次借着辩机的事,已经敲打过一次,这次若无一个说得过去的由头,便一直下死手,怕是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发出有节奏的“笃笃”声,“所以,孤不仅要杀人,还得诛心。要让那些和尚、信徒们,哪怕心里不服,面上也得给我老老实实地服气。至少这面上要过得去吧。”
魏徵点了点头,将面前的史料推了过去:“殿下所虑极是。这些,是老臣连夜整理出来的,关于李氏一族的源流考据。”
李承乾拿起一卷翻看,魏徵沉声道:“其中并无确凿证据证明陛下一脉乃老子之后,但,也足以证明,陛下一脉绝非法琳口中的代北鲜卑拓跋氏之后。”
“够了。”李承乾放下书卷,笑嘻嘻道,“这就行了,我们说的是不是真的不重要,只要能证明他说的是假的就行。至于这李氏是不是老子之后,皇帝说是就是咯。”
魏徵只是捋着胡须,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
随着法琳被捕入狱的消息传开,佛道两派的争斗愈发激烈,从最初的口诛笔伐,迅速升级。
先是城东的道士和城西的和尚在街头相遇,互相问候了对方的祖师爷,然后便抄起拂尘和木鱼动了手。
紧接着,这股风气迅速蔓延,信佛的张大妈和信道的李大爷为了谁家神仙更灵验,在菜市场打得不可开交,青菜萝卜飞了一地,鸡飞狗跳。
甚至连街头巷尾的孩童,都学着大人,分成两派,用泥巴互扔,嘴里还喊着“佛祖保佑”和“道祖显灵”。
整个长安城,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京兆府的差役们是忙得脚不沾地,每日都要处理几十起斗殴事件,个个累得跟狗一样,怨声载道。
不过倒是没人敢辩这老李家到底是不是这老子后人,这不开玩笑嘛,没见法琳都被抓了,这谁敢妄议天家啊,也就那老和尚头铁,敢去触这个霉头。
而始作俑者李承乾,却对此不闻不问,每日照常在东宫处理公务,偶尔还去“高阳小铺”视察一番。
杨曦都看急了,跑来问他:“喂,你再不管管,城里都要乱套了。京兆府的人都快疯了,再这样下去,恐怕要出大乱子。”她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一个“乱七八糟”的姿势。
李承乾只是悠然地品了口茶,淡淡道:“不急,让子弹再飞一会儿。没你说得那么严重,你没事去军工厂帮帮小荔枝。”
……
就这样,法琳在百骑司的大牢里被关了整整十日。
这十天,对他而言,当真是度日如年。
百骑司的大牢,阴暗潮湿,空气里是血腥与腐臭混合的怪味,让人作呕。
狱卒们没有对法琳进行严刑拷打,甚至都没正眼搭理他,每日三餐,虽是粗茶淡饭,却也管饱。
可这比打他一顿还要折磨。他被关在最深处的单间,隔壁就是刑讯室。那刑讯室的门,似乎永远敞开着,每日每夜,他都能听到从隔壁传来的,撕心裂肺的惨叫,鬼哭狼嚎,一声接着一声,从不间断。
有时候是男人的嘶吼,带着绝望痛苦;有时候是女人的尖叫,凄厉无比;伴随着皮鞭抽打的脆响和烙铁入肉的“滋啦”声,以及犯人临死前的哀嚎。
那些声音,仿佛直接钻进他的脑子里,在他耳边回荡,久久不散。
起初,法琳还能盘膝而坐,口诵经文,以佛法对抗这靡靡魔音。他告诉自己,这是佛祖对他的考验,他是在为佛法殉道。
可三天后,他的佛心开始动摇了。
五天后,他只要一闭上眼,脑子里就是各种酷刑的画面,是他从未见过的,却又真实得让人毛骨悚然的场景。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也曾经受过这些刑罚,只是忘记了。
十天后,他已经分不清那些惨叫声究竟是来自隔壁,还是发自自己的内心。
他面色蜡黄,双眼布满血丝,眼眶深陷,整个人瘦了一圈。曾经那个为了佛法不惜触怒龙颜的高僧,此刻蜷缩在稻草堆里,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太吓人了,这里简直是人间地狱!他一个68岁的老同志哪里经历过这些。
就在法琳瑟瑟发抖,几近崩溃的时候,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李承乾负手而立,站在门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法琳大师,别来无恙啊。”
十日的煎熬,让法琳的声音沙哑:“你……你要做什么?”
李承乾笑了笑:“三日之后,在朱雀门前,公审于你。届时,你我二人,就当着全城百姓的面,辩一辩你那《辩正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