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道“尊道抑佛”的旨意下达,往日里门可罗雀的道观,忽然间就有了人气。
观里的老道长们,虽然依旧是每日粗茶淡饭,穿着洗得发白的道袍,可那腰杆子,却挺得笔直。
以前走在街上,那些富商大贾见了他们,最多点个头,可现在,老远就得躬身作揖,口称“仙长”,恭敬得不得了。
观里的小道童们更是乐开了花。
“师父,师父!”一个小道童兴冲冲地跑进后院,对正在打坐的老道长喊道,“东市的王员外,方才送来了一整匹上好的蜀锦,说是给您做新道袍!”
老道长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古井无波:“浮华外物,与我道家清静无为之旨相悖,退回去。”
小道童“哦”了一声,正准备转身,老道长又慢悠悠地补了一句:“告诉王员外,心意领了,下次莫要如此破费。若真有心,送些米面粮油来便是,观中弟子,尚需果腹。”
小道童憋着笑,赶紧跑了。
老道长缓缓睁开眼,捋了捋胡须,嘴角那怎么也压不下去的笑意,却是出卖了他。
爽啊!
咱是没那些和尚有钱,但咱高贵啊!
陛下亲口承认,咱们的祖师爷太上老君,是他李家的老祖宗。
咱是啥,国教啊!
就在全天下的道士都沉浸在这种“穷且高贵”的喜悦中时,法琳那篇雄文的横空出世,让整个长安又炸了。
此文的观点,已经不是简单的宗教辩论了,这是在刨李唐皇室的祖坟啊。
一时间,佛道两教的嘴炮打得不可开交,长安城里的茶楼酒肆,到处都是争得面红耳赤的士子百姓。
作为风暴中心的法琳和尚,却表现得异常淡定。
“师父!”一个年轻弟子面无人色地冲进禅房,声音都在发抖,“您听说了吗?城南玄都观的道长秦世英,已经向大理寺递了状纸,告您‘讪谤皇室祖宗’啊!”
“这可是死罪!师父,您快想想办法,去跟陛下认个错吧!”弟子急得快要哭出来。
禅房内,法琳正盘膝而坐,闭目诵经,对弟子的话置若罔闻。
直到弟子把话说完,他才缓缓睁开双眼,目光平静。
“贫僧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佛祖看着我,祂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扞卫佛法。若能为此殉道,贫僧,心甘情愿。”
“可是师父!”弟子悲声道,“这文章,是对陛下、对整个皇室的大不敬啊!这已经不是佛道之争了,这是大不敬啊!”
法琳闻言,并没有露出惧色,反而是硬气道:“吾等佛门弟子,不敬君王,不拜父母,一心向佛。如今佛门蒙难,若无人挺身而出,何以面对我佛?”
弟子:你清高,你了不起,你要寻死不要带上我们啊!
……
东宫。
李承乾正饶有兴致地看着手中抄录的《辩正论》。
“啧啧。”他看完,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法琳和尚.....”一旁的杨曦有些不解,“是疯了?胆子也太大了吧!”
“胆子大?”李承乾将抄录的《辩正论》随手扔在桌上,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说道,“这不叫胆子大,这叫上赶着送人头。”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淡淡道。
“我那阿耶,正愁找不到一个理由,继续对佛门下狠手呢。”
“可现在,”李承乾轻笑一声,“你看看,这法琳和尚多贴心。”
李承乾抿了口茶,继续道:“这法琳以为自己是在殉道,是为佛门捐躯的英雄。可他不知道,他这么一搞,反倒把整个佛门都彻底推到了悬崖边上。”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明媚的春光,心情甚好。
“这和尚,牛逼是真牛逼,蠢,也是真的蠢。”
“就是不知道他是不是能一直这么硬气。”李承乾笑道,“这浑水,咱们不趟。就让阿耶,痛痛快快地把这出戏唱完吧。”
......
甘露宫。
李世民刚处理完几份奏折,端起茶杯,心情尚算不错。
“陛下,这是百骑司新呈上来的,近来在长安城中流传甚广的一篇文章。”王德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将卷宗递上。李世民随手接过,展开一看。
殿内原本还算轻松的气氛,随着李世民的目光缓缓下移,开始变得凝固。
王德垂着头,连呼吸都放轻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正从龙椅之上弥漫开来。
李世民脸上的血色,正在一点点褪去。
“代北……鲜卑……拓跋氏……”
他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冰冷。
“好……好一个法琳……”
李世民忽然笑了,却让王德听得毛骨悚然。
“砰!”
他猛地将卷宗砸在龙案之上,那价值连城的紫檀木龙案都为之一颤。
“传旨!”李世民豁然起身,眼中杀意沸腾,再无半分掩饰,“将那妖僧法琳,给朕……拿下!朕要亲自审他!”
“不,”李世民忽地转身,沉吟片刻,身上气势陡然散去,面色也温和了几分,接着开口道:“此事,交给那逆子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