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浓,小叶镇空港依旧人潮涌动,声浪不息。
穿着笔挺制服裙的黄文静,目光扫过攒动的人头,一下就被位格格不入的“仙子”抓住了眼球。
那女子身着海棠红斜襟长棉袄,料子流光溢彩,宛如凝固的晚霞。
一张脸更是精雕玉琢,活脱脱阀门世家娇养出的千金。
可偏偏,她肩扛手提,大包小裹挂了一身,杵在人流里,茫然四顾,像个初来乍到、被随从撇下的赶集村妇。
还是那种实心眼,不知道把东西先放一放的类型。
小叶镇空港不比上岱镇专司军需,这里是水陆通衢的民用枢纽,货仓载人舱需求都大得惊人。
年轻人迷了方向是常事。
自己经常要帮他们指路。
“您好~”黄文静挂着职业笑容迎上去,声音不自觉放柔了些,“仙子,有什么能帮您的吗?”
“谢谢呀,我想,我要坐飞舟。”那千金眨眨眼,眉眼倏然生动起来,那股子笨拙的“村妇”气瞬间烟消云散,只余下摄人心魄的妖娆。
看得黄文静心口怦怦直跳,全然没有同性相妒的想法。
对方像一泓清冷的月光,只让人想静静欣赏。
这感觉,远不止是皮相之美。
“飞舟的话…您提前购票了吗?”黄文静的声音里带上了自己都没察觉的微颤。
“嗯嗯嗯,有票的……”千金下意识去摸荷包,可双手被行李占得满满当当。
黄文静眼疾手快,空港练就的本能让她立刻伸手去接对方攥着的那个看似不起眼的包裹:“我帮您拿!”
千金感激地投来一瞥,松了手。
她笑起来真好看……
黄文静正想回个微笑……我的妈呀!
那包裹刚入手,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就猛地把她往下一拽!
黄文静整个人被带得一个趔趄,手臂“咚!”一声闷响狠狠砸在地上,疼得她倒抽冷气。
这么沉!?
两人都懵了。
可还没等开口,四周人群突然爆发出更大的骚动。
惊呼、议论声浪般涌来。
黄文静惊恐地朝周围看了看。
还好,不是冲她出糗来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刚落地的一艘飞舟舱门,就像来了某个明星。
人群像被无形的手拨开,潮水般向两侧退去,瞬间清出一条通路。
而这条路的中心点,好巧不巧,正是她和这位千金站着的大厅正中央。
“仙、仙子!”黄文静顾不上手臂疼,急道,“咱得挪挪,挡着贵人道了!”
千金点头如小鸡啄米,弯腰就要去捡那个“祸害”包裹。
“别!我来!”黄文静憋红了脸,使出吃奶的劲儿才把那沉得像实心铁墩子的包裹勉强离地几寸,正要拖着它和千金往边上挪。
手上突然一轻!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稳稳托住了那沉重的包裹。
黄文静抬头,对上一张英俊却冷肃的司道监男仙的脸。
再环顾四周,她和千金不知何时已被一群气息沉凝的司道监灵修无声无息地围在了中间。
为首一名身着玄铁甲胄的汉子,对着那海棠红的倩影,恭敬抱拳,声音低沉有力:
“娘娘,您的飞舟已备好,是司道监专设。请随属下登舟。”
柳雨薇软软应了声:“嗯嗯,要票吗?”
“不必。登舟后交予乘侍即可。”铁卫侧身引路。
周围的男仙们早已默不作声地、极其自然地接过了她身上所有的行囊。
柳雨薇随着走了两步,忽又停下。
她回眸,从怀里拈出一朵小巧精致的素白纸花,抬手,轻轻簪在了黄文静微乱的发髻旁。
她莞尔一笑,眼波流转,似有星辉:“谢谢你。它会给你好运的。”
黄文静彻底石化,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抹海棠红,被众星拱月般的司道监铁卫簇拥着,从容走向空港幽深的专属通道,消失在人潮尽头。
发髻旁那朵纸花,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冷香。
……
偌大的客舱内,只坐着柳雨薇一人。
她静静望着舷窗外,地面璀璨的灯火如流萤般向后飞掠。
沉默片刻,她忽然开口,声音清冷:“我们是第二次见面了吧?你叫什么?”
通往飞舟前端的帷幕无声轻动。
一个头顶青玉冠、身着铜色云纹短袍的华贵男子缓步走出,腰间一枚金色宝葫芦在舱内柔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在下铜卫郁航,见过娘娘。”男子抱拳行礼,笑容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恭谨与洒脱,“本想中途蹭个船,没曾想还是惊扰了您清静。”
“蹭船?”柳雨薇眼波未动,依旧看着窗外,“现在金卫不动,银卫被束,堂堂司道监铜卫,还需要蹭船?”
郁航咧嘴一笑,“现在鼓励勤俭节约,反对铺张浪费嘛。”
“说吧,”柳雨薇终于微微侧头,眼神闪烁,“明明他在执行任务,冯景焕那老头还好心好意送我过去,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郁航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变得无比肃然,他再次躬身,行了一个更深的礼:“本次您二人的开销都由司道监承担,只是若遇危难,烦请娘娘救我等一命。”
柳雨薇这才有了明显的动作。
她转过头,那双美眸微微睁大,直直看向立在舷窗边的郁航,语气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你是司道监铜卫,洪境中阶的高手,在妖族中是妖将水准。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杀神。宣朝境内,能有什么东西胆敢顶着不可一世的人族朝廷威胁你的性命?”
“娘娘,”郁航神色凝重,“您……看过妖盟最新的文件了吗?”
“不,我已经很久不在妖盟了。”柳雨薇缓缓摇头。
“娘娘,请允许我……”郁航摊开手掌,那是个请求展示的动作。
柳雨薇颔首:“可以。”
郁航修长的手指在空中优雅地划过几道弧线,如同在拨动无形的琴弦。
舱室内的主灯光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邃、静谧的幽蓝光芒,柔和地充盈了整个空间。
柳雨薇身下宽大的座椅无声地旋转,将她正面朝向郁航所在的位置。
“我们先来听一段声音,”郁航的声音在幽蓝的光线中显得格外清晰,“这是西部齐山郡,痕迹科下辖的‘谛听’哨站,一周前捕捉到的环境音。”
复杂的声音瞬间在舱室内回荡开来。
那是山野固有的喧嚣:
清风拂过林梢的沙沙声,远处鸟雀的啁啾,隐约的兽类嘶吼……杂乱无章,层层叠叠,如同将千万座山谷的回响强行挤压、叠加在了一起,形成一种沉闷的嗡鸣。
紧接着,声音陡然切换。
“这是另一段。”郁航的声音低沉下去。
这一次的声音截然不同!
呼啸!如同置身于狂暴的海渊之上,风声凄厉尖啸,带着一种撕裂一切的呜咽。
而在这令人心悸的风声之下,隐约还能捕捉到群山的存在,但那原本雄浑厚重的山野之音,此刻却被死死地压制着,显得微弱而扭曲。
“这是……海风?风声呜咽,但地点应该是在海边,山野的声音依旧存在。”柳雨薇说。
郁航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啪!”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舱内只剩下幽蓝的光和死一般的寂静。
“不,娘娘。”郁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这是三天前,在同几个‘谛听’哨站录制的。”
这时,客舱中央投影出无数条扭动的细线,细线在扭动时逐渐混合,形成较粗的一条。
郁航顿了顿,加重了语气:“齐山郡及周边区域,所有‘谛听’站点捕捉到的声音,经过最高级别的过滤和融合处理,最终呈现出来的,就是这个结果。”
“也就是说,一周前,一切尚在‘正常’范畴。但三天前……”郁航的目光锐利如刀,“一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呼吸声’,突然覆盖了整个区域!它扭曲了山川,取代了风鸣!”
“痕迹科最机密的部门正在全力分析比对。但这个声音,与我们目前数据库记录的任何已知存在,无论是妖兽、灵物、古神遗骸都截然不同。”
“如果说非要找一个‘形似’的……”郁航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荒诞感,“最接近的,是我们三百年前捕捉到的一头沉睡中烛龙的呼吸韵律记录。但眼前这个,更扭曲、更急促、更……充满一种非自然的恶意。”他的声音突然放缓,“实际听起来……其实也不太像。”
郁航话锋一转:“就在这个声音出现前不久,我们损失了一支精锐小队。一名四阶大妖,四名三阶巅峰的妖精……您贵为妖族娘娘,应该明白这样的小队意味着什么。”
柳雨薇点头:“几乎是妖王护卫分队了。”
“但现场几乎所有的痕迹都指向一个荒谬的结论——自杀。”郁航的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但娘娘,您觉得,身经百战、前途无量的他们,会集体选择自我了断吗?”
“这个诡异的声音,加上这桩离奇的死亡悬案……现在,包括我在内,数名铜卫和多个特勤小组已被紧急抽调,共同负责此案。”郁航看向柳雨薇,眼神复杂。
他顿了顿,脸上的苦涩更浓,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其实……途中冒昧来见您,并非总长大人的授意。”
“而是我这个小小的铜卫……心中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