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豆大的雨点砸在麟驹车的顶棚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噼啪声。
车内的空气带着湿漉漉的泥土气。
“黑风坳?”
陆桥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窗沿上敲击,“那不是我们在情报里提到的地方吗?怎么绕了一圈,任务又落回我们头上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困惑。
“现在跟三天前可不一样了。” 周铭轩接话了,他声音不高,带着点含糊,像是含了颗枣核。
周铭轩佝偻着背,习惯性地微微前倾,“那个……妖怪的踪迹在黑风坳是五天前的事情了。这个时间,足够那些狡猾的东西移动相当一段距离了。能不能追上……”
他顿了顿,无意识地抿了抿薄嘴唇,“还得看对方给不给咱们留点面子。”
月梅正用一方素净的帕子擦拭着被雨水打湿的长发。
她修长的手指穿过乌黑的发丝,动作带着一种冷冽的优雅。
她停下动作,将湿帕子随手搭在一边,即使在这狭小的车厢里,也难掩其高挑的身段和身为队长的气场。
“没有那么糟糕。”她的声音平静,“这三天司道监并非毫无建树。根据最新的急报,妖怪的踪迹已经确认离开黑风坳,向东进入了齐山郡范围。”
“齐山郡?这是上一个调查小组的信息?”陆桥追问,身体微微前倾,“他们人呢?为什么任务中断不继续追查下去?”
月梅轻轻摇头,几缕未干透的发丝贴在白皙的颈侧,“简报里没说。”她言简意赅。
周铭轩眼神依旧温顺地低垂着:“那个……这倒没什么,也许司道监有更重要的任务派给他们了,人手调配嘛。”
陆桥却重重靠回车厢壁,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抬手揉了揉眉心,声音低沉下去:“可我们已经出来整整两个月了,本就比预定返程日期延期了十天。现在要深入齐山郡进行索迹和追击……”
他没说下去,但大家都明白他想说什么。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铅云,紧随其后的闷雷仿佛砸在车顶,让车厢都微微一震。
“再延期十天,甚至更久。”月梅冷静地说,“没办法,执行命令。待在这灌溉区,我感觉自己都快长蘑菇了。我也想早点回去。但司道监的事情,桩桩件件都不是儿戏,国家大事面前,个人的意愿微不足道。在这里,延期是常态,不是意外。”
队长已经定调,陆桥和周铭轩对视一眼。
“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直接去黑风坳?”陆桥问,试图将思绪拉回任务本身。
“不。”月梅摇头,“痕迹科的人在我们之前已经紧急出动了。他们暂时接替了上一个小组的任务,这次也会为我们提供辅助。我们的第一站,是齐山郡的息壤镇,先与痕迹科汇合。”
眼见陆桥没有异议,周铭轩更是习惯性地保持沉默表示赞同。
月梅抬手,干净利落地拉下车厢内悬挂的一个铜制旋钮。
随着轻微的机括声,一块平整的木板从侧壁落下,正好充当一张小桌板。
“正好现在雨势太大,麟驹暂时停下休整。我要写之前的任务简报,”月梅说,“你们的任务报告,现在写吗?趁这空档。”
陆桥叹了口气:“写吧。”
他伸手拉紧有些漏风的窗帘,然后也放下了自己座位旁的折叠小木桌。
周铭轩则像得到了明确的指令,动作立刻麻利起来——虽然依旧透着小心翼翼。
他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在腿上的薄毯,俯身,从一个码放得整整齐齐、边角都对齐的藤编收纳箱里,珍重地取出三支造型各不相同的神笔,以及三块温润的青色玉简。
他先微微欠身将一块玉简和笔递给月梅,低声道:“队长。”
又将另一块玉简和笔递给陆桥:“陆小弟。”
最后才拿起自己的那份。
司道监内部有着极其严格的任务汇报制度。
队长负责撰写核心的简报,而队长以外的队员,则必须独立书写关于任务执行细节和个人观察的汇报。
这份汇报不经过队长,直接呈送司道监案牍库存档。
陆桥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指尖凝聚一丝微弱的灵力,点在玉简上。
金色的文字开始流淌:
司道监西部临时专员陆桥,序列9,编号丁未柒,代号‘地藏指’,归属月梅小队。小队已于二月十三日前完成对指定区域的例行巡视工作。巡视期内,妖族定居区内秩序相对稳定,未发现大规模妖魔聚集及妖怪异常活动踪迹。另于二月十三日,于情报点成功与线人‘荒眼’完成接洽,获取报告以及口头情报一份,涉及边境小股流窜妖怪动向,具体内容已由队长……
司道监的报告内容有着明确的格式要求。
这本该是在任务彻底结束、返程述职时才进行的工作。
然而,突如其来的新任务打断了原有的流程。
月梅正停下笔,笔在她修长冷白的手指间灵巧地转动翻飞。
她微微蹙着眉,清冷的侧脸对着车窗。
而周铭轩则整个人都伏在了小桌板上,佝偻的背脊拱起,鼻尖离桌面很近。
他握着那支老旧但笔直的神笔,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地誊写着每一个字。
写着写着,他似乎被窗外一声特别响的炸雷惊扰,肩膀猛地一缩,笔尖在玉简上洇开一个金色墨点。
他懊恼地、极轻地“啧”了一声,脸上瞬间写满惶恐和自责,仿佛犯了天大的错误,赶忙小心翼翼地用笔尖引动灵力,屏住呼吸,将那点墨迹小心翼翼地“吸”了回去,确认无误后才敢继续。
陆桥收回目光,再次望向窗外。
雨幕仿佛厚重的灰色帘布,将世界隔绝。
天空是低沉的、无边无际的铅色。
任务报告完成了,但还有一件私人的事。
他将玉简放到一边,从腰间摘下枚腰牌,神笔继续书写:
“薇娘吾爱,见字如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