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棠睁开眼时,瞳孔里的金芒正像活物般游移。
她能清晰听见老厨头的呼吸声——带着岁月沉淀的沉稳,也能分辨出陈阿四喉间那声未及咽下的抽噎。
手背上的麦穗金纹已爬至小臂,每一根金线都在发烫,却烫得她心尖发颤。
\"小棠。\"老厨头枯瘦的手指按上她腕脉,浑浊的眼珠突然泛起星子般的光,\"灶神之力已初步觉醒,但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话音未落,祭坛深处传来闷响,像是有人用铜锤砸在空瓮里。
苏小棠惊觉自己方才融合力量时凝结的琥珀汤团正剧烈震颤,陶锅边沿裂开蛛网似的细纹。
更骇人的是供桌上的本源之心——那颗原本流转着暖黄光晕的水晶球,此刻表面竟裂开一道指甲盖宽的裂痕,每道裂纹里都渗出幽绿的雾气。
\"操他娘的!\"陈阿四抄起案上的铜勺就砸向石壁,金属碰撞声在狭小的柴房里炸响,\"老子守了二十年祭坛,从没见过这鬼东西发癫!\"他脖颈上的青筋跳得像要爆出来,转身时腰间的钥匙串哗啦作响,\"准是哪个不长眼的在捣鬼!\"
老厨头却没动。
他佝偻着背凑近本源之心,枯指悬在裂痕上方半寸,忽然抽回手——指尖被绿雾灼出个焦黑的小坑。\"是契约反噬。\"他声音发沉,\"当年灶神分神时设下的双生锁,如今要开了。\"
苏小棠攥紧银匙。
方才融合时涌进血脉的力量此刻在体内翻涌,她能\"看\"见空气里漂浮的尘埃,能\"闻\"到陈阿四身上混着油烟的汗味,甚至能\"触\"到墙壁里埋着的青砖——每一块砖都刻着极小的\"戊\"字。\"去看看。\"她开口时自己都吓了一跳,声音里带着不属于她的清亮,像泉水撞在玉上,\"裂痕在往地下延伸。\"
陈阿四的骂声戛然而止。
他盯着苏小棠发亮的眼睛,喉结动了动,到底没反驳,抄起墙上挂的火把就往柴房角落走。
老厨头摸出块黑布裹住本源之心,又用麻绳捆了三道,这才朝苏小棠点头:\"跟紧。\"
柴房后墙的青石板在陈阿四的脚底下发出闷响。
苏小棠看见他用铜勺撬起第三块砖,石缝里立刻渗出腐泥的腥气。
石壁缓缓向两侧退开,露出条向下的阶梯,青苔裹着湿滑的石面,每隔三步嵌着颗夜明珠,却蒙着层灰,只透出幽微的光。
\"当年建祭坛时,老祖宗说这底下埋着灶神的......\"陈阿四的火把照亮阶梯转角处的壁画,声音突然卡住。
苏小棠顺着光看过去——石壁上刻着两个交叠的身影,一个穿着金纹祭服,另一个披着素麻围裙,两人掌心相抵,中间托着团跳动的火。
\"双生。\"老厨头的手指抚过壁画,\"灶神与凡人的契约,需得用血脉相连的双生魂引。\"他转头看向苏小棠,\"你阿姊的愿火珠,和你后颈的金纹,本就是同根。\"
苏小棠的后颈突然发烫。
她想起融合时那声\"阿姊\",想起陶锅里交叠的身影——原来阿姊不是意外身亡,原来那些年她在侯府受的苦,都是为了等这把钥匙。
阶梯尽头是扇青铜门,门环是两条交缠的蛇。
陈阿四用火把砸门环,\"哐当\"一声,门竟自己开了。
密室比想象中宽敞,中央摆着座一人高的青铜鼎,鼎身爬满蚀痕,鼎底却刻着崭新的\"双生契约\"四个字,每个字都渗着血似的红。
苏小棠刚走近,鼎中突然腾起幽蓝火焰,火苗舔着她的指尖,不烫,反而凉得刺骨。
\"这是......\"她话音未落,火焰突然凝结成影。
陈阿四的火把\"啪嗒\"掉在地上。
老厨头猛地攥住她手腕,指节发白。
火焰里,分明有个女子的轮廓。
她穿着与苏小棠记忆中阿姊相似的素麻裙,却戴着黄金面具,面具眼洞处泛着与苏小棠瞳孔里相同的金芒。
她站在另一座祭坛前,手中捧着颗与本源之心一模一样的水晶球,球面上也有裂痕——但比这里的更深,更狰狞。
\"小棠!\"陈阿四的吼叫声惊得火焰一颤。
苏小棠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跪了下去,银匙上的金光正疯狂往鼎里钻。
老厨头扯着她往后退,可那火焰像有生命般追着她,在地面烧出蜿蜒的蓝光。
\"是......另一个祭坛。\"老厨头的声音发颤,\"双生契约,双生祭坛......\"
青铜鼎突然发出轰鸣。
苏小棠感觉有什么东西正顺着银匙往她脑子里钻——不是力量,是恐惧。
铺天盖地的恐惧,像有人正用刀割她的神经,告诉她这团火焰里的女子,这道裂痕里的绿雾,这所有的一切,都与她体内刚觉醒的灶神之力,有着割不断的......
\"轰——\"
密室顶端的碎石突然坠落。
陈阿四扑过来推开苏小棠,后脑勺撞在鼎脚上,当场晕了过去。
老厨头拽着她往门口跑,可那道青铜门不知何时又合上了,门环上的蛇眼正泛着幽绿的光,和本源之心裂痕里的雾气一模一样。
苏小棠喘着粗气抬头。
幽蓝火焰仍在鼎中跳动,只是这次,火焰里的女子转过了头。
黄金面具下,她看不见脸,却清楚地\"看\"到——那女子的手背上,也爬着与她相同的麦穗金纹。
幽蓝火焰突然凝结成实质般的画面时,苏小棠后颈的金纹正沿着脊椎往上窜,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骨髓。
她踉跄着撞向老厨头,却被那道黄金面具下的目光钉在原地——女子眼洞处的金芒与她瞳孔里的光诡异地共鸣着,连指尖银匙都在发烫,仿佛要挣脱她的手,扑向那团火焰。
\"既然你已找回记忆......\"女子的声音像碎冰划过青铜,尾音裹着几不可察的颤,\"那就让我们来完成这场真正的继承仪式吧。\"
苏小棠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想起融合灶神之力时涌入的画面:阿姊在暴雨中把她推进枯井,自己趴在井口喊\"小棠快跑\",发间那朵素麻花被雨水打湿,蔫得像团破布。
可此刻火焰里的女子,素麻裙角绣着与她银匙相同的麦穗纹——阿姊的裙摆,分明只有最普通的靛蓝滚边。
\"小棠!\"老厨头的手掌重重拍在她后心,震得她喉头一甜。
她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跪了满地,银匙上的金光正顺着鼎沿的裂痕往地下钻。
陈阿四还趴在鼎脚边,后脑勺的血已经洇湿了青石板,呼吸粗重得像拉风箱。
火焰\"噼啪\"炸开,画面碎成星子。
密室里的夜明珠突然全亮了,冷白的光刺得苏小棠眯起眼。
老厨头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盯着鼎中残余的幽蓝火苗:\"那是......堕落灶神的分神。\"他枯瘦的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道青紫色的勒痕,\"当年灶神为渡天劫分神转世,一魂入圣,一魂堕魔,双生锁就是为了防止两魂相噬。
可如今......\"
\"她有本源之心,还会焚神阵。\"苏小棠突然开口。
那些不属于她的记忆像潮水般涌来:祭坛下的地脉,焚神阵的纹路,还有自己前世作为灶神时,亲手在双生锁上刻下的\"九焰\"二字。
她摸向天膳令——这枚刻着麦穗纹的青铜令牌,自她创立天膳阁起就挂在腰间,此刻正贴着心口发烫,\"若她先完成仪式......\"
\"整个大楚的地火都会被抽干。\"老厨头的声音像被掐断的琴弦,\"御膳房的灶要灭,百姓的锅要凉,连皇陵里的长明灯......\"他猛地顿住,浑浊的眼珠里闪过痛色。
苏小棠的手指扣住天膳令。
令牌边缘的麦穗纹刺得她掌心发疼,却疼得清醒——三天前老厨头翻出《天厨密录》时,曾指着最后一页的残章说:\"真正的传承,要去九焰山寻根。\"原来不是寻根,是寻索。
青铜鼎突然发出蜂鸣。
苏小棠将天膳令对准鼎身的凹槽——那是道极细的纹路,不仔细看只当是蚀痕。
令牌刚触到凹槽,整座鼎就剧烈震颤起来,震得头顶的碎石簌簌往下掉。
老厨头扑过来拽她,却被一股热浪掀得撞在墙上。
\"退开!\"苏小棠咬着牙。
天膳令与鼎身咬合的瞬间,她听见骨骼碎裂般的\"咔\"声,紧接着,幽蓝火焰\"轰\"地窜起三尺高,在密室穹顶投下巨大的影子。
那影子不是别的,是幅歪歪扭扭的地图——山脉像燃烧的蛇,河流是凝固的血,最中央标着三个模糊的字:九焰山。
\"七处节点......\"苏小棠喃喃。
她能\"看\"见地图边缘的小点,每个点都在渗出微弱的金光,像被捂住的灶火。
老厨头顺着她的目光抬头,突然倒抽口冷气:\"那是......地火眼!
九焰山周围的七处地火眼,当年建祭坛时用的就是其中一处的火脉!\"
陈阿四在地上哼了一声。
苏小棠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全被冷汗浸透,银匙不知何时掉在脚边,金纹已经爬到了锁骨。
她弯腰去捡银匙,指尖刚碰到匙柄,穹顶的地图突然剧烈晃动起来,九焰山三个字的笔画开始重组,原本模糊的节点却逐渐清晰——最东边的那个点,正对着侯府的方向。
\"小棠!\"老厨头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切,\"这地图......\"
\"我知道。\"苏小棠攥紧银匙站起身。
她能感觉到体内的灶神之力在翻涌,这次不是灼烧,而是某种催促,像母亲拍着孩子的背说\"该回家了\"。
青铜门突然发出\"吱呀\"一声,门环上的蛇眼不再泛绿,反而透出温温的橙光,像刚生起的灶火。
陈阿四还在昏迷,但呼吸已经平稳了些。
老厨头盯着那扇突然打开的门,又看看穹顶的地图,突然伸手按住苏小棠后颈的金纹:\"记住,双生锁的钥匙在你手里,但门......\"他的手指微微发抖,\"门两边的人,都想当那个推门的。\"
苏小棠望着穹顶逐渐清晰的地图。
九焰山的轮廓终于显了形,周围七个节点像七颗星子,其中离得最近的那颗,正随着她的心跳微微发亮——那是她的方向,也是另一个祭坛里女子的方向。
密室的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青铜鼎上的\"双生契约\"四个字泛出血光。
苏小棠迈出第一步时,后颈的金纹突然烫得她眼眶发酸,可她知道,这不是结束,是两把钥匙终于对上了锁眼——门后有什么,她得自己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