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听此言,满座皆惊。
“所以,就是因为你的师父一个人,河西数十万军民尽皆被屠?”此时,康大勇的愤怒已经达到了极点,积攒了许久的怒火仿佛顷刻间就找到了发泄点,他圆瞪着血红的双眼,提刀就要往萧铃儿的身上砍去。
事发突然,萧铃儿茫然无措地呆立原地没有任何反应,齐少宣当即拔剑挑开了康大勇的刀锋,而云奇则猛地将萧铃儿一拉,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康伯,此事与铃儿并无关系,还请你莫要牵累无辜。”云奇对着意欲再次提刀向萧铃儿砍来的康大勇大声道。
“康伯,你且冷静一下。”齐少宣也拦在了怒火中烧的康大勇身前,按着他的手臂,劝说道。
“冷静?你们让我如何冷静?岳将军是谁?他是整个河西的守护神啊!仅仅因为一个女人的一支金簪和一封血书,他便弃几十万军民于不顾,那可是活生生的几十万人哪!就因为一个女人,全都变成了一具具白骨!”康大勇猛地甩开齐少宣,指着躲在衔环背后,早已吓呆的小荷,对着云奇怒吼道:“你说此事与萧铃儿无关,那跟小荷又有什么关系?跟虎子、菊香有什么关系?跟这个镇子上逃难来的百姓有什么关系?又跟钧城、黄栌城、连城中的那些正在发臭、发烂的无人掩埋的死人有何关系?啊!你说啊?你倒是说说,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康大勇的愤怒,不止点燃了他自己,甚至点燃了他周遭所有的人,一时间,满室皆静,就连云奇也涨红了脸,无言以对。
就在这时,躲在衔环身后的小荷攥紧了两只小拳头,忽然绕过云奇,冲到了萧铃儿的身前,扬起涨红了的小脸,强忍着眼泪对着萧铃儿大声吼道:“你不是姊姊,你是坏人,小荷再也不会跟你玩了!”
说罢,小荷迅速转身,嚎啕大哭着跑走了。
“小荷,小荷!”衔环见状,急忙担心地紧追而去。
此时的萧铃儿,犹如被火煎油烹、心似刀割,恍惚间,云奇用力拉住了她的手臂将她带离了这个痛苦难捱之地。
荒野坡地,群鸦惊起。
双手抱胸,席地而坐的云奇抬起胳膊肘,轻轻撞了撞身边正在发呆的萧铃儿,“哎,康伯的话呢,你不必太往心里去,他应该只是一时义愤、想不开。小荷呢,就是个小屁孩,什么都不懂,你也勿须跟她计较。”
“这事儿搁谁身上都会想不开的。”萧铃儿无奈地苦笑道:“而且,我怎会与一个孩童计较?”
“没想到,岳将军和南宫宫主他们俩竟是相识的,看来还甚是熟稔。”八卦心起的云奇,忍不住问萧铃儿道:“这个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是的。”萧铃儿点头道:“岳将军告诉过我,他与师父之间曾经有过数面之缘。”
“数面之缘?怕不是这么简单吧?”沉吟片刻,云奇问道:“你觉得岳将军还活着吗?”
“活着。”萧铃儿肯定道。
“为何如此笃定?”云奇问道。
“直觉。”萧铃儿言简意赅。
“就凭直觉?”云奇不禁失笑。
“是。”萧铃儿思忖道:“而且,我觉得咱们必须尽快赶去西突王庭,也许只有在那里我们才能找到所有的答案。不仅仅是岳将军,还有我的师父。”
云奇点头认同道:“好,刀山火海,吾与汝同往。”
不久,被云奇派去探查消息的杨毅回来了,同时带回来了一个令人震怒不已的消息——西突人居然把花十二和虎子的尸首一丝不挂地倒吊在钧城城楼上示众,这,是绝对的羞辱与挑衅!
“他奶奶的,老子要去弄死这帮狗娘养的!”康大勇扛上大刀立时就要往外冲。
“康伯,你冷静些。”面色的沉郁的齐少宣当即拦住了康大勇。
“冷静、冷静,你就只会让我冷静。”康大勇猛地推开齐少宣,冲其大吼道:“虎子兄弟的尸首都挂在城门楼上了,你让我如何冷静?”
盛怒之下,康大勇一拳打在了墙壁上,泥墙竟被砸得凹进去进去一大块。
齐少宣的愤怒不比康大勇少,甚至更加强烈,但是他却不能如康大勇般肆意发泄,他看着同样无比愤怒的云奇和萧铃儿,沉声道:“今晚,咱们去送他们一程吧。”
“好。”云奇和萧铃儿同时面色沉痛地点头道。
如墨般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中,五个藏身于黑暗中的身影,潜伏在钧城城门外不远处。
城楼之上灯光昏暗,夜巡的西突士兵三三两两,仿似阴行魑魅,又似夜游魍魉,在一派静谧中警觉地穿梭而行。
花十二和虎子赤条条的尸首一左一右分别被吊挂在城门的两侧,许是要人们清楚地看到两具尸首,城门上还悬着一盏风灯,随着夜风的吹拂,两具尸首时不时轻轻摆动,倘若仔细看过去就会发现,这是两具早已面目全非的尸首,他们不仅血肉模糊、体无完肤,甚至还被剃光了头发,割去了耳鼻,挖掉了双眼,就连微张的嘴巴里亦不见牙齿和唇舌——其状之惨绝人寰,令人发指。
康大勇把十个手指深深插入身前的泥土中,赤目眦裂,低声怒吼道:“何时动手?”
“开始吗?”齐少宣亦难掩悲愤道。
“开始!”云奇拉满了手中的弓弦,切齿怒目道。
萧铃儿当即起身,猛然咬住下唇,钻心的疼痛立刻逼回了呼之欲出的眼泪,她挺起双臂拉紧长弓,一枝携着滔天愤怒的火箭,呼啸着直冲城楼而去,刹那间照亮了城头之上早就埋伏着的密密麻麻的弓箭手。
紧随其后,齐少宣、云奇、崔昊和康大勇,亦火箭上弦,四枝浇透了火油的长箭,猛地射向城门两侧,火借风势,瞬间吞没了两位忠勇之士。
西突士兵对着五人隐藏的方向一阵箭雨扫射,他们则迅速纵跃,躲开了敌方的袭击。
箭雨停止后,也澜伽耶随即现身。
穿越黑暗双方互相对望着,空气中弥漫着的是焦糊刺鼻的味道和骨头爆裂的声音。
良久,对峙双方都没有任何异动,直到那两团明亮刺目的火焰燃尽,勇士之躯终归大地。此时,大雨突然从天而降,仿佛是对牺牲者最后的道别,也好像是对侵略者泣血的控诉。
五人笔挺地站立在风雨之中,透过厚厚的雨帘凝望着早已看不真切的城楼,为两位牺牲者沉痛默哀——兄弟,抱歉,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留住你们最后的尊严,实现你们马革裹尸的誓言,而我们将擦干眼泪替你们继续守护这方灿烂的地和天!
惊雷滚滚中,一道霹雳轰然炸裂,转瞬即逝的光亮中,一名身着黑袍、头戴幂篱的男子赫然威立在城楼之上,黑袍之中,幂篱之下,隐藏着的是一个足以睥睨天地,残暴、狰狞、狠厉的灵魂。
甫一回到下沙镇,杨毅便给云奇带来了最新的情报——绥靖、湘蒲和静安三军很快就会到达凉城,不日就将会与西突军队一战。
在离开下沙镇去到西突之前,云奇把下沙镇即将成为战场的消息告诉了齐少宣,希望他能尽快撤离镇中的百姓,并将岳鹏托付给了他。
临行之前,一行人来到了断崖下花十二和虎子的衣冠冢前祭拜。
青松掩映的幽林中,两座新坟齐齐而立,无字的墓碑正对着钧城的方向。
怀着无比肃穆的心情,众人对着空冢深深三拜。
风兮,雨兮,魂归兮;忠兮,义兮,长存兮。
最后的分别时刻,萧铃儿定定地看着齐少宣,四目相对,深深凝眸,几多不舍与担忧最后都化作了一句话,“齐大哥,你一定、一定要保重。”
“好。”齐少宣轻轻点了点头道:“你也要,保重。”
望着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里氤氲着的浓浓水雾,齐少宣的伪装与隐忍刹那间土崩瓦解,所有的留恋与难舍随即便浓郁在了他的心中与眼中,为了不致当场失态,他急忙对着云奇双手抱拳道:“前途艰险莫测,望君珍重为盼。”
“珍重、珍重,咱们都珍重。”云奇亦微笑着对齐少宣抱拳为礼,二人相对而视,所有的一切尽在不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