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秦隐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后,云奇问他道:“你是从何时开始,偷偷往西突运送粮草军需的?”
秦隐似乎有点累了,脑袋无力地偏向右侧,好一会也没回答,站在床边的云海见状,急忙弯下腰凑到秦隐的耳边,小声念叨了几句蛊咒后,他才又重新打起了精神。
“你是从何时开始,往西突运送粮草军需的?”云奇把刚才的问题再次问了一遍。
“加冠、加冠之后,我渐渐接手了一部分秦家的产业,在秦瑞的帮助下,就偷偷开始做了。”秦隐道。
“提供给大新的军需中,你有没有动过什么手脚?”云奇问。
“没、没有。”秦隐道:“如果供应给大新军队的军需出了问题,就会秦家带来大麻烦,得不偿失。况且,我也并不想那么做。”
云奇像似忽然想到了什么,探身问秦隐道:“秦家所有运往西突的粮草,接收地点都是西突的魔鬼湖,是不是?”
“魔鬼湖?”秦隐沉思了一下,说道:“嗯,对的,都是魔鬼湖。”
云奇又问道:“接收粮草的是什么人?是岐颜部的人,还是黑甲军?或者是其他氏族骑兵?”
“是岐颜部的人。”秦隐道。
“为何你们的粮草要运往岐颜部,而非你的母族薛延陀部呢?”云奇问道。
“这个,我不太清楚。”秦隐道:“一切都是秦瑞安排的,我只负责筹措粮草军需,其他的秦瑞一概不让我过问。”
听到这里,云奇蹙着眉头,望向正在一旁沉思的云守正,说道:“若说与大新交界的地界,最适合、最方便接收粮草的地方,应该是在土扈部的青牙泊附近,但是,他们为何会舍近求远选择魔鬼湖?魔鬼湖是岐颜部的地盘,那是个寸草不生、遍地沼泽的地方,根本就没有大的部族可以在那里存活,而西突九部向来都是各自为政,既然粮草的接收者是岐颜部的人,那么他们就不可能把粮草分给其他部族,而且,因为岐颜部一向生活困顿,王庭方面也会时不时地接济他们,所以,他们更是绝无可能将粮草贡献给王庭的。”
见云守正频频点头听得认真,云奇接着道:“秦隐和秦瑞都出身薛延陀部,但是,他们的提供的粮草却不是用来供养自己的母族,怎么看,这件事都是不太对劲的。据常安先生的密信中所述,秦隐他们这批潜伏在大新的暗桩,都是西突老王也澜连昊秘密布置的,所以,我们能不能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是王庭也就是西突大汗也澜吡倜授意秦瑞将粮草运送给岐颜部的。”
“你说的有道理,不过,却不太合理。”云守正道:“也澜吡倜为何要这么做呢?岐颜部地处偏僻,算是西突九部中势力最弱的一部,其存在感一直相当低,王庭如此大费周章十多年如一日,从未间断地专门为他们运送粮草,难道就只是为了接济岐颜部吗?”
思忖片刻,云奇说道:“我计算了一下这些年来秦家运送至西突的粮草,差不多可以养活一支起码数万人的西突骑兵了。所以,此事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就是,岐颜部极有可能隐藏着一支属于王庭的秘密骑兵。”
云守正神情一凛道:“若果真如此,对于河西卫来说这便是一个很重要的军情了。”
云奇亦深以为然,不过同时他又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于是他转身问秦隐道:“秦含章,这么多年来,你们偷运粮草出境,为何越城乃至边境诸地的官员和戍卫们,竟没有任何察觉?”
“因为、因为,啊——”遽然间,秦隐抱住脑袋痛苦哀嚎起来。
“他这是怎么了?”云奇急忙问云海道。
“没事,”云海神色镇定道:“如果有什么非常不想回答的问题,人犯的潜意识就会同摄魄蛊对抗,头疼就是对抗最直接的表现。”
原来竟是如此。
等待少顷后,秦隐总算停止了挣扎,开始回答问题:“因为有人在暗中帮助我们。”
“是谁?”云奇问道。
“具体是谁,我不知道,但是他在朝廷的地位肯定是举足轻重的。”秦隐道。
“秦瑞知道此人是谁吗?”云奇问道。
“啊——”秦隐大喊一声,突然难过地捂住头,并且不停地抓扯着头发,随着痛苦地不断增加,他的双手青筋毕露,战栗着把自己张成了一支蓄势待发的弯弓。
不知是“摄魄”功效不足还是秦隐的意志力过于强大,接下来,无论云海再怎么在秦隐的耳边念咒,他始终都只是疯狂摇头,却不再开口。
好一会儿后,在两名白衣戍卫的帮助下,明显开始有些慌乱的云海总算摁住了秦隐,并且紧贴着他的耳朵,将之前的低喃变成了刺耳的尖叫,试图使秦隐安静下来。一番努力后,渐渐的,秦隐果然平静了下来,可是,与此同时他就像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呼吸愈来愈微弱,面色也从苍白慢慢变成了蜡黄,恍若濒死之人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蓦地,秦隐睁开双眼,空洞的眼眸忽然间多了几分难言的神采,他释然般微笑凝望着屋顶,双手高高擎起,似乎是在努力想拥抱住什么。
“阿爹、阿娘、兄长!你们、你们来接我了吗?兄长,我对不起你和嫂嫂,也对不起阿羽和阿柔。是我不好,眼睁睁看你们被害,却什么也做不了。你们带我走吧,好不好?好累,我真的好累啊!”
秦隐对着空气的“胡言乱语”,看得众人一阵心惊肉跳。
“不好!”云海在旁惊呼道:“主子,世子,您们有什么话,快点问,他、他不行了。”
一时间,现场诸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云海的话还未说完,秦隐的口鼻当中突地喷出大量的鲜血,继而身体一僵,双眼圆瞪,旋即没了生气——死不瞑目,同秦暮羽和秦静柔一样,竟然都是死不瞑目!
“怎么搞的?”云守正对正在检查秦隐身体状况的云海怒吼道:“不是让你控制好摄魄的用量和时辰的吗?人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呢?”
在确认了秦隐的死亡后,云海疑惑不安地回禀云守正道:“主子,属下确实是严格按照规定操作的,按理是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的啊?”
这时,萧铃儿忽然走到床边,先是伸出右手摁了摁秦隐的下腹和胸肋,又拿起秦隐的右手,仔细观察了一下他有些发青的五根手指,而后拔下头上的素银簪子,俯身从秦隐的嘴角蘸了一滴血在簪子的尖头,放在鼻尖闻了闻,心下便已了然。
萧铃儿把素银簪子随手在锦被上擦了擦,又插回了发髻中,然后沉声道:“秦隐是中毒而亡的。他在被喂食摄魄之前,就中毒了,这似乎是一种慢性毒药,他中毒的时日应该不短了,之前藏聚在体内一直没有发作,在摄魄的作用下提前毒发了。”
萧铃儿的话令云海当即面色苍白,“噗通”一声就跪倒在了云守正的脚边,“属下未能及时发现秦隐中毒之事,请主子治罪。”
云守正狠狠剜了云海一眼,转身看着秦隐双目大张的尸首,问道:“给他下毒的人会是谁呢?”
“既然是慢性毒药,下毒之人肯定就是秦瑞了。”云奇道:“秦隐此人优柔寡断、心慈手软、阳奉阴违,作为暗桩,他显然是非常不合格的。一个不听话的傀儡,就注定了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就算秦隐没有死于中毒,若非长孙姑娘,他也会死在城外的伏击中。毕竟,一个新的、更听话的傀儡还是很容易培养出来的。”
架子床上的秦隐面色灰败中泛着一丝潮红,虽然双眼圆睁显得有些狰狞,但平和的面容却表明了他对死亡的“期待”,毕竟,终于可以毫无牵挂地与自己的亲人团聚了,毕竟再也不用承受良心的谴责了,毕竟终于彻底解脱了。
至此,秦隐纠结无奈的一生算是落下了最后的帷幕。
“敛葬了他吧。”冷冷地对云海说完这句话,云守正转身朝着地牢的台阶拂袖而去。
即将离开之际,萧铃儿蓦然回头,看到云海等人正在用锦被包裹秦隐的尸首,她不由地暗生感慨,‘黄泉之地,兄弟相见,秦隐又该如何自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