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琼的将令,如同一块巨石砸入死水。
整个朔北营,瞬间活了过来。
压抑的死寂被彻底打破。
士兵们脸上最后一丝恐惧,被疯狂的战意所取代。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轰轰烈烈地战死在冲锋的路上!
“吼!”
周虎第一个响应,他抽出腰间的钢刀,高高举起。
刀锋在火光下,闪烁着嗜血的寒芒。
“战!”
“战!”
“战!”
两千名即将出征的骑兵,用刀背敲击着胸甲,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巨响。
甲胄摩擦,兵刃出鞘,战马嘶鸣。
一股肃杀之气,冲天而起。
李琼翻身上马,黑色的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打着响鼻。
他正要下达最后的命令。
“都给我住手!”
一个不合时宜的尖利声音,像一把锥子,狠狠刺入这片沸腾的战意之中。
马蹄声碎。
一道身影拦在了大军之前。
是曹彰。
他身后跟着几十名亲卫,一个个神情倨傲,与周围虎贲军的杀气格格不入。
曹彰脸上挂着得意的冷笑,那是一种抓住了别人把柄的快意。
“李琼,你好大的胆子!”
他扬起马鞭,遥遥指着李琼。
“没有镇北王帅令,没有兵部调文,你竟敢私自调动大军出营?”
“你是想造反吗?”
周虎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曹彰,你他妈的说什么屁话!”
他催马上前,怒目圆睁,“蛮子都打到家门口了,你还在这里跟老子扯什么军令!”
曹彰看都懒得看周虎一眼,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李琼身上。
“一个副将,也敢在本将面前狺狺狂吠?掌嘴!”
他身后的两名亲卫,立刻催马上前,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狞笑。
“谁敢!”
周虎身后的虎贲军校尉们,唰的一声,齐齐拔刀。
刀锋如林,寒气逼人。
那两名亲卫的马,被这股杀气一冲,顿时人立而起,险些将主人掀翻在地。
气氛,剑拔弩张。
空气中,仿佛已经能闻到血的味道。
“都退下。”
李琼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周虎等人虽心有不甘,但还是收刀归位。
李琼策马向前,与曹彰遥遥相对。
“曹彰,蛮夷五万先锋已破饮马河,不日即将兵临城下。”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我出城迎敌,有何不妥?”
曹彰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有何不妥?”
“李琼,你不过是个小小的游击将军,朔北营的统领!”
“北境军务,何时轮到你来做主了?”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李琼冷冷回道。
“那是帅令,不是你一个小小统领的臆断!”
曹彰提高了音量,眼神中的怨毒毫不掩饰。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擅自出兵,一旦战败,会让整个北境防线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李琼怒极反笑。
“战败?”
“那若是我不战,坐视我身后这片土地被蛮夷的铁蹄践踏,坐视这满城军民被屠戮一空,这笔账,又该算在谁的头上?”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
“曹将军,你告诉我!”
“百姓的命,难道就不是命吗?!”
这一声质问,掷地有声,让在场所有虎贲军士兵的眼中都燃起了火焰。
是啊!
保家卫国,不就是他们当兵的职责吗!
曹彰的脸色微微一变,他没想到李琼敢如此当众顶撞他。
但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说得好听!”
曹彰冷笑道,“保家卫国,自然要听从镇北王殿下的统一调度!”
“你以为就你聪明,就你心系百姓?王爷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蛮夷肆虐不成?”
他环顾四周,对着那些虎贲军士兵大声说道:
“将士们,你们不要被他骗了!”
“镇北王的大军,很快就会前来驰援,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坚守城池,等待王爷的将令!”
“而不是跟着他,去白白送死!”
“李琼!”
曹彰再次将矛头对准李琼,眼神阴冷。
“我最后警告你一次,立刻解散部队,回营待命!”
“否则,我立刻上书弹劾你拥兵自重,意图不轨!”
“难道你忘了你李家是怎么倒的吗?你还想再尝一次谋逆的滋味不成?!”
“你!”
周虎气得浑身发抖,就要再次冲上去。
谋逆两个字,像一把刀,狠狠地扎进了李琼的心里。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李琼死死地攥着缰绳,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看着曹彰那张小人得志的脸,滔天的杀意在胸中翻腾。
他有无数种方法,可以在一瞬间,让曹彰人头落地。
但他不能。
曹彰说得对。
谋逆,是他李家永远洗刷不掉的烙印。
是悬在他头顶上的一把利剑。
他可以死,但不能再背上这个罪名。
他不能让那些跟着他的兄弟,都变成叛军。
良久。
李琼松开了紧攥的缰绳,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的杀意已经隐去,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
“好。”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曹彰愣住了,他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以为李琼会暴怒,会跟他拼命。
他没想到,李琼竟然忍了?
“收兵。”
李琼调转马头,声音沙哑。
“将军!”周虎急了。
“我说,收兵!”
李琼没有回头,只是重复了一遍。
那声音里,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深深的疲惫。
士兵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沸腾的战意,如同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瞬间熄灭。
取而代之的,是屈辱,是不甘,是迷茫。
曹彰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
他轻蔑地看了一眼李琼的背影,拨转马头,带着他的亲卫,耀武扬威地进了城。
仿佛他才是这座军营的主人。
李琼没有动。
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马背上,像一尊石雕。
曹彰的话,还在他脑中回响。
“坚守城池,等待王爷的将令。”
“万一你走了,朔北城所在的防线肯定空缺。”
防线空缺?
等等!
一道闪电,毫无征兆地划过李琼的脑海。
他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被他忽略的细节。
一个足以致命的细节!
“回去!”
李琼猛地一夹马腹,不顾众人惊愕的目光,疯了一样冲回中军大帐。
周虎等人不明所以,也连忙跟了上去。
“砰!”
李琼一脚踹开大帐的门,径直冲到那巨大的沙盘前。
他的目光,不再是盯着那三路来犯的蛮夷大军。
而是死死地,死死地盯着沙盘上,代表着朔北营的那个位置!
还有……
他之前派李显扬和五千精锐深入的那条峡谷!
“将军,怎么了?”
周虎跟了进来,看着李琼煞白的脸色,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李琼没有回答。
他的手指,在沙盘上颤抖地划过。
从朔北营,到他预设的截击点。
再从那条峡谷,绕一个大圈,回到朔北营的后方。
他的脸色,越来越白。
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帐内的校尉们,看着他这副模样,大气都不敢喘。
“我错了。”
李琼喃喃自语,声音干涩。
“我全错了。”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那是一种想通了一切之后,极致的恐惧。
“这不是进攻,这是个陷阱!”
“什么?”周虎大惊失生。
“将军,斥候亲眼所见,一万五千蛮夷铁骑,正朝着我们杀过来,怎么会是陷阱?”一名校尉不解地问道。
“是诱饵!”
李琼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
“那一万五千人,是诱饵!”
他抓起代表敌军的黑色小旗,狠狠地插在他原本计划截击的路上。
“哈丹那个老狐狸,他算准了我李琼的性子,知道我绝不会坐以待毙!”
“他算准了我一定会主动出击!”
他的手指,重重地戳在了朔北营的位置上。
“你们想,一旦我带着这仅有的两千骑兵出城,去跟那一万五千人死磕,这里会怎么样?”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这里会变成一座空城。”周虎下意识地回答。
“没错。一座只有一千步兵守卫的空城!”
李琼的目光,猛地转向了沙盘上那条不起眼的峡谷。
“那这条峡谷呢?”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我们以为,这是我们深入敌后的密道。”
“可如果,它也是蛮夷通往我们身后的密道呢?”
大帐之内,瞬间死寂!
所有人的瞳孔,都在这一刻,猛然收缩。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哈丹根本不需要用主力来攻打我们!”
李琼的声音,像来自九幽的寒风,让每个人都遍体生寒。
“他只需要用那一万五千人,把我们死死地拖在城外!”
“然后,再派出一支精锐,哪怕只有一万人,甚至五千人,从这条峡谷,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我们背后!”
他拿起一把代表蛮夷的小旗,沿着峡谷的路线,插在了朔北营的后方。
那面小旗,像一把尖刀,精准地刺在了所有人的心脏上。
“他们会轻而易举地拿下这座空城。”
“他们会堵死我们回城的路。”
“他们会截断我们所有的补给。”
李琼抬起头,环顾着帐内已经面无人色的众将。
“到那时候,我们这两千出城的兵马,就会变成一支在荒原上等死的孤军。”
“前面,是一万五千精锐蛮夷。”
“后面,是坚不可摧的朔北营城墙,只不过,城墙上站着的,会是蛮子的弓箭手。”
“而远在另一条战线上的李显扬和那五千狼崽子,也会因为后路被断,陷入同样的绝境。”
“我们所有人都会被他像包饺子一样,一口一口,活活吞掉!”
“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