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南客叩关
惊蛰后的第五日，永宁公主踩着新绿入宫时，沈栖凰正对着一幅《寒江独钓图》出神。
画是萧执圭亲手所绘，江心孤舟上的渔翁，总让她想起他出征前那晚，在她发间落下的叹息。
“皇后娘娘，”永宁公主提着绣篮走进来，鬓边的海棠绢花随着步子轻颤，“妹妹给您寻了个解闷的——这是刚从江南封地回京的六王爷，萧景渊。”
廊下立着的男子身着月白锦袍，腰间系着块通透的水苍玉，见她看来，拱手一揖：“臣弟景渊，见过皇后娘娘。”
他声音温润，带着吴侬软语的余韵，说起太湖的烟雨、岭南的木棉，眼波流转间，竟让沈栖凰想起慈恩寺后山的流泉。
“王爷客气了。”沈栖凰扶着侍女的手起身，凤袍下摆扫过青砖，惊起几缕尘埃。
自萧执圭“战死”，她已有半年未踏出过宫门，这副“哀戚”的模样，演得自己都快信了。
“听闻娘娘喜欢骑射，”萧景渊从袖中取出一支镶玉的马鞭，“臣弟在京郊猎场备了几匹温顺的滇马，不知娘娘可愿赏光？”
马鞭上的暖玉触手生温，像极了萧执圭曾为她寻的那块。
沈栖凰指尖微颤，抬眼时却已换上柔和的笑：“有劳王爷费心。”
二、 猎场风动
猎场的风带着草木腥气，吹得沈栖凰的帷帽轻纱翻飞。
她骑在雪骓马上，看萧景渊一箭射中奔逃的野兔，动作利落得不像久居南方的王爷。
“娘娘请看，”他翻身下马，将猎物递给随从，袖口露出的银链上挂着枚鱼形哨子，“这是臣弟封地的‘水龙吟’，遇水则鸣。”哨子在他指间转了个圈，忽然凑近她耳边吹响——清越的哨音惊起林间宿鸟，也惊得她勒住马缰。
“王爷好兴致。”沈栖凰拨转马头，避开他过于亲近的气息。
眼角余光却瞥见，萧承锐派来的暗卫正隐在树后，箭尖对准的不是猎物，而是萧景渊腰间的玉佩。
午后野餐时，萧景渊让厨子捧上一道乳鸽炖药膳：“这是南方的‘归巢汤’，用五指毛桃和龙眼熬制，最能安神。”汤盅揭开的刹那，浓郁的药香混着肉香，让她想起萧执圭出征前，她亲手为他熬的参汤。
“多谢王爷。”她接过汤盅，却在触到盅底时顿住——那里刻着个极小的“沅”字，是萧承锐年少时送她的旧物，不知何时到了萧景渊手里。
三、 佛经与妒火
回宫后的第三日，萧景渊遣人送来一名南方厨子，还附了张药膳方子。
沈栖凰看着厨子熟练地处理食材，想起萧执圭曾说：“烟火气最暖人心。”她转身取来一函佛经，正是萧执圭“头七”后，她为立人设手抄的百遍《心经》。
“替我谢过王爷，”她将经函交给来使，“本宫亲手抄的，望王爷心安神宁。”经函封面上，“沈栖凰”三个字写得端秀，却在落款处多了个不易察觉的顿笔——那是萧执圭教她的藏锋之法。
这晚萧承锐来用膳时，桌上摆着几道南方菜：桂花糯米藕、西湖醋鱼。
沈栖凰正听萧景渊送来的厨子讲解药膳，见他进来，起身时衣袖拂过醋鱼的汤汁，在桌布上晕开一片酸香。
“陛下今日回来得早。”她递过湿巾，却看见他盯着佛经的眼神像要吃人。
“这经……”萧承锐指尖划过封皮，声音冷得像冰，“你从未送过朕。”
他想起自己求了她三个月，想讨一幅她的墨宝，她总说“心绪不宁，难以落笔”。
沈栖凰垂眸拨弄茶盏：“王爷远道而来，不过是些心意。”
“心意？”萧承锐猛地攥住她手腕，力道大得让她吃痛，“他送你厨子，你送他佛经；明日他若送你太湖的月亮，你是不是要把凤印也给他？”
四、 锦帐惊雷
夜深人静，沈栖凰刚卸下钗环，萧承锐便带着一身酒气闯了进来。他踢翻了脚边的香炉，香灰撒在她新换的寝衣上，像落了层霜。
“明日要和萧景渊去太湖划船？”他掐着她的下巴，逼她抬头，眼中血丝密布，“是不是觉得他比萧执圭有趣，比朕懂你？”
沈栖凰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忽然想起慈恩寺后山，那个为她摔碎兵书的少年。只是如今这双眼，除了年少的执拗，更多的是压抑的疯狂。
“陛下醉了。”她想推开他，却被他猛地按倒在床。锦被滑落，露出她颈间萧执圭送的珊瑚坠子，像滴血的伤口。
“我醉了？”萧承锐笑起来，笑声嘶哑，“我守了你三年，从太子妃到皇后，看着你为萧执圭哭，为萧景渊笑，我这里——”他抓起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早就碎了！”
胸膛里的心跳快得像擂鼓，隔着中衣，她能感受到他身体的紧绷。这是他第一次逾矩，第一次在她面前卸下所有伪装。
“承锐哥哥……”她抚上他颤抖的眉骨，忽然想起失忆前，他为她摘野山菊时，也是这样的眼神，“我想起来了。想起慈恩寺的雪，想起你背我下山的路。”
萧承锐身体一僵，猛地抬头：“阿沅？”
“但现在的我，”沈栖凰看着他眼中的狂喜，缓缓道，“是被萧执圭护着的沈栖凰。我体寒难孕，他当着我的面饮下绝育药，说‘这辈子只要你，孩子与我无关’。而你——”
“我给你！”萧承锐突然翻身下床，冲到外间唤人，“传太医！立刻！”
五、 药毒同心
太医院院首捧着药碗进来时，手还在发抖。碗里的黑色药汁散着奇异的腥甜，正是他今夜按皇帝口述配的绝育药。
“看着我。”萧承锐接过药碗，目光死死锁住沈栖凰，“就像萧执圭那样。”
药汁入喉的声音清晰可闻，他喉结滚动着，将碗重重掷在地上。瓷片飞溅，惊得院首跪倒在地。
沈栖凰看着他嘴角溢出的黑汁，忽然想起萧执圭饮药时，眼中那片不容置疑的温柔。而眼前这人，饮的是妒火，是偏执，是“我得不到，别人也别想得到”的疯狂。
“现在你信了？”萧承锐抹去嘴角的药渍，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小腹上，“以前我没有过别人，往后，朕也只有你一个。”
掌心下的肌肤滚烫，像烧红的烙铁。沈栖凰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陛下该下旨了。”
“下什么旨？”
“送六王爷回封地。”她抽回手，整理好凌乱的鬓发，“顺便告诉苏丞相，太湖的船，本宫不划了。”
窗外传来暗卫撤离的衣袂声。沈栖凰走到窗边，看着萧景渊封地的方向，月光洒在她脸上，一半是冰，一半是火。
萧执圭用爱做牢笼，而萧承锐，用毒筑了座更坚固的城。只是他们都不知道，这深宫里的凤凰，早已在烈火中学会了展翅，牢笼也好，城池也罢，终有一日，她会亲手将它们焚成灰烬。
这一夜，凤仪宫的灯，灭得比往日更早。而乾元殿的御笔，正在草拟一道驱逐令，墨汁里混着未干的药毒，在明黄的圣旨上，晕开狰狞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