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紧张。”
灰衣人似乎笑了笑,声音依旧平和,“我是方才那不成器手下的……上级。专门负责处理此类任务收尾,以及,”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吸引力,“评估与吸纳……合适的新鲜血液。”
他握着令牌的手随意把玩了一下,继续道:“今日巷中所见,小友身手敏捷,临敌机变,更难得的是这份远超年龄的冷静与审慎,颇合我们这一行的要求。不知……有没有兴趣考虑加入?”
“加入什么?”璇炀没有立刻拒绝或表现出过度的敌意。
对方能如此轻易地接下令牌,且悄无声息地潜伏到窗外,其实力绝对深不可测。
此刻翻脸绝非明智之举。
他顺势反问,既是稳住对方,也是为了一探究竟。
“嗯?”灰衣人似乎对璇炀的反应略感惊讶。
他发出邀请本是见猎心喜,看璇炀年轻有为,还以为是某些大势力下山历练的弟子,或许能挖个墙角。
但听璇炀这反应,似乎对“这一行”并无概念?
“难道……不是宗门子弟?”他心中暗忖,语气不由得更加热络了几分,少了几分公事公办的疏离。
“小友莫要误会,”他声音放得更缓,解释道,“我们可是正儿八经、传承悠久的大势力。不知你可曾听说过——暗影?”
“暗影?”璇炀眉头微蹙,摇了摇头。
这个名字他确实未曾听闻。
几乎同时,幽魂带着一丝复杂感慨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暗影……没想到这个组织还存在。那是大陆上历史悠久、名声赫赫的暗杀与情报组织,行事隐秘,触角遍布各地,是真正的庞然大物……不过按理说,一个分舵的外围杀手,不该如此不济啊?”
听闻幽魂的感叹,璇炀反而更生疑惑:一个如此有名的暗杀组织,那黑衣人的实力怎会显得……有些配不上这名头?
窗外,灰衣人的介绍恰好印证了幽魂的说法,且更为详尽:“暗影乃大陆顶尖的隐秘势力之一,主营情报交易、暗杀委托、特殊物品护送等业务。组织庞大,分支众多。这千岩城,便是我们在岩荒郡设立的一处……额…重要分舵。”
见璇炀眼神中流露出理解与思索,王雪狐觉得招揽有望,竟直接抬脚一步,如同穿过无形的水幕般,轻松跨过窗户,稳稳落在了房间内的桌子旁,极其自然地坐了下来,还顺手拿过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
“来来来,我给你仔细说说,加入咱们暗影,尤其是作为外援客卿的好处。”他仿佛回到了自己家,语气带着推销般的热情。
“首先就是自由!咱们虽然隶属暗影,但像你这样的潜力新人,多半会从外援做起。说白了,就是合作关系,接单干活,凭本事吃饭。平日里无人管束,想做什么做什么,只需在接取和完成委托时遵守组织的规矩即可。”
“福利嘛,完成委托的赏金丰厚,组织抽成公道。还能凭借贡献,换取一些外界难得一见的情报、功法、丹药甚至灵宝。更有遍布大陆的情报网络和安全屋可供利用,行走四方,方便得很……”
“等等,等等…”见对方滔滔不绝,大有将组织手册背诵一遍的架势,璇炀连忙抬手打断。
信息量有点大,他需要时间消化。
而且,听到委托,赏金这类词眼,他也能猜想到一些东西。
“阁下所言,我大致明白了。此事关系不小,能否容我……考虑几日?”
“噢……好,行吧。”王雪狐被打断,也不恼,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过于急切了。
他放下茶杯,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得只有巴掌大小的皮质图纸,放在桌上。
“这是千岩城内,通往我们一处接待点的简易地图。考虑好了,随时可以按图前来。”他站起身,重新走向窗边,动作依旧轻盈利落。
临行前,他回过头,兜帽下的阴影似乎对着璇炀的方向:
“若来,便报我的代号——王雪狐。”
话音犹在耳畔,他身影已如一片毫无重量的灰羽,自窗口飘然坠下,转瞬间便融入下方街道的阴影与零星灯火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璇炀快步走到窗边,凝神向下望去,又全力展开精神力探查,却再也捕捉不到对方丝毫气息。
他轻轻合上窗户,插好插销,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吐出一口长气。
今夜这一连串遭遇,着实有些……超出预期。
那王雪狐,性格跳脱怪异,行事不拘常理,与其说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暗影组织头目,倒更像是个……过分热情的招募者。
但其隐匿行踪、潜踪蹑迹的本事,却是实打实的恐怖。
自己一直维持着精神警戒,竟对其近在窗外的潜伏毫无所觉!
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证明,暗影绝非虚名。
他走回桌边,拿起那张皮质地图。
触感细腻,上面以简洁的线条勾勒出千岩城部分区域的轮廓,并标注了一个不起眼的红点,旁边附有一个微小的、形似爪印的暗记。
“暗影……分舵……”璇炀低声自语,指尖拂过地图上的红点。
既然决定在这千岩城度过新年,近期也无明确行程,或许……去这所谓的暗影分舵外围看看,也未尝不可。
不为加入,只为多了解这个神秘组织,或许还能从中获取一些关于岩荒郡、关于元阵、乃至关于“梦果”的额外情报。
毕竟,一个顶尖的暗杀与情报组织,其信息库的价值,可能超乎想象。
他将地图仔细收起,吹熄了桌上微弱的油灯。
房间彻底陷入黑暗,唯有窗外偶尔划过夜空的、不知是焰火还是信号的光芒,短暂地映亮他沉静的侧脸。
……
翌日清晨,第一缕稀薄的天光尚未完全刺破千岩城冬季的霭霭云气,璇炀便已如往常般自榻上起身。
屋内地龙烧得暖融,隔绝了窗外的寒意,但他心中那份因年节而起的、微妙的悸动,却比任何暖流都更清晰。
这已成他独自坚守的惯例——每逢新旧交替之际,必为自己添置一身新衣。
并非追求华美,而是固执地维系着一种“新年新气象”的念想,仿佛凭借这身崭新的行头,便能将过往一年的风尘仆仆、孤独颠沛暂且褪下,以一副稍显不同的面貌,去迎接前方未卜的际遇。
即便此身漂泊,立于这远离故土的异乡之城,此俗亦不可废。
何况,这千岩城年关下的独特风情,他也想好好领略一番。
推开客栈的木窗,清冽寒气涌入,精神为之一振。
街上已比往日热闹不少,虽未到除夕正日,但采买年货、悬挂彩灯的人影已然稠密,空气里飘着隐约的糖食与烟火气,混合着石板路被晨露浸润后的味道。
璇炀看着,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惘然。
往昔在那些更小、更困顿的角落里过年,他何尝舍得真为自己裁一身衣裳?
至多不过是买条厚实的围巾,或一副耐磨的手套,便算是犒赏了又一年的艰辛。
那时觉得,暖意比体面实在得多。
一切变化的开端,自然是踏上修炼之途,还有白爷爷与楚辰二人的教导,让他当初赚了一笔不少的资金。
自此,囊中羞涩的窘迫渐远,甚至有时楚辰还曾将一笔不算菲薄的积蓄留于他处,言道“以备不时之需”。
璇炀从未动过那笔钱,仿佛留着它,便与那段有人指引、有人并肩的日子,还有着微弱的联系。
今年,他决意认真挑选一身。往昔总被人调侃衣品拙劣,色彩搭配古怪,如今想来,大约不是眼光问题,而是生存之下,无暇他顾。
既无参考,他便下意识想起楚辰前年所赠的那套黑色劲装——利落,挺拔,便于行动,隐有肃杀之气,很衬修行者的身份。
他记得自己初次穿上时,镜中人影竟有几分陌生,却也奇异地顺眼。
然而真到了裁衣铺子,面对琳琅满目的锦缎绸罗,璇炀又迟疑了。
新年,似乎总该有些鲜亮的颜色?
纯粹的墨黑,在满城即将点燃的暖红灯火映衬下,是否太过沉郁孤峭?
他在几家店铺间踌躇,最终走进一家门面不大却格外洁净的铺子。
接待的女店主眉眼温和,话语利索,并无过分热络的推销,只静静听他有些断续的描述:要利落些的,如劲装,但料子不必过于硬挺;颜色……不要太扎眼,但似乎也不宜全黑。
他比划着,努力回忆楚辰那身衣服的裁剪细节,却终究难以精确形容。
女店主听完,眼中含笑,取来一匹深紫色的云纹锦缎。
那颜色在店内昏暖的光线下,近乎于墨黑,但细看之下,又有幽微的紫意流转,如同凝固的夜露,或将暮未暮时天际最后一抹矜贵的霞影。
她指尖轻抚过布料上以银线暗绣的、玄奥而细碎的纹路:“小相公是修行人吧?这料子染得深,不张扬,但走动间自有灵光暗藏,稳重里透着活气。肩、腰处按您说的收束,保您行动无碍,也显精神。”
璇炀触摸那锦缎,触手细腻温润,并非想象中金属丝线般的冰凉,反而透着一种内敛的暖意。
他心动了。
量体裁衣,约定工期。
听闻需几日工夫,又得知年关将近,璇炀默然片刻,额外多付了一小袋钱,权作赶工的酬谢。
女店主微微讶异,旋即郑重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