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仁杰的鞋底在青石板上擦出刺耳的声响,仿佛一把钝刀划过夜色。
他盯着虚掩的朱漆大门,喉结动了动——三日前他来李府验尸时,这门还上着拇指粗的铜锁。
那时李夫人哭得凄厉,泪水打湿了绣帕,哽咽着说:“老爷去了,这宅子里的东西都要留给进京赶考的儿子。”
可此刻门闩歪在门框上,像是被人用巧劲挑开的,断裂处还残留着细碎的木屑,在月光下泛着微白的光泽。
夜风裹着霉味钻进修长的领口,寒意顺着脊背滑下。
他摸向腰间判心刃的刀柄,那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心跳一滞。
那是把藏在更夫铜钲里的短刃,刀柄缠着褪色的红绳,是奶娘临终前塞给他的——“神判门的骨血,总要有点防身的家伙。”她当时的手掌滚烫,却仍紧紧攥着他,眼神里满是哀求。
门轴发出年久失修的吱呀声,方仁杰侧身挤进去,脚尖刚触到地面就顿住了。
满地积灰里,两行清晰的脚印从门口延伸到正厅,鞋印前深后浅,像是个常年负重的人——李老爷生前是绸缎庄东家,养得腰圆背厚。
可三天前尸体被抬出时,他分明注意到死者鞋底沾着书房的檀木屑,而眼前这双鞋印……他蹲下身,指尖轻触鞋跟处的压痕,是新补的牛皮掌,纹路和方才巷子里那青布短打男子的鞋跟一模一样。
正厅供桌上的香炉落着薄灰,却有三柱香烧到半截,余烟还在往上蹿,带着一股沉郁的檀香,混杂着一丝腐朽的气息。
方仁杰的瞳孔缩了缩——李老爷信佛,每日寅时三刻必上早香,可三日前他死在书房时,这香炉里的香灰还是干的。
也就是说,有人在他验尸之后,重新点燃了这柱香。
“系统提示:检测到异常案发现场,是否启动‘判官心镜’?”
耳畔响起熟悉的机械音,低沉而冷静,如同一根针插入脑髓。
方仁杰闭了闭眼睛。
这是系统第三次在他查案时触发特殊功能,前两次分别是在“血衣书院”案识破伪造的遗书,和“千面毒杀”案锁定投毒位置。
他拇指按在眉心,冰凉的触感顺着经络蔓延,眼前的景象突然泛起涟漪——
主卧的墙面上浮起淡蓝色的残影。
一个模糊的身影背对着他,正踮脚够梳妆台上的青瓷瓶。
月光从雕花窗棂漏进来,照见那人手腕内侧有道月牙形的疤痕,和三日前李夫人哭晕时露出的腕间胎记位置分毫不差。
“唰”地一声,残影中的人拧开瓷瓶,将透明液体抹在脸上。
方仁杰屏住呼吸,看着那团模糊的轮廓逐渐清晰——先是下巴线条变得棱角分明,接着眉骨隆起重塑,最后额角裂开道狰狞的伤疤,和李老爷尸体上的致命伤如出一辙。
“系统选项:是否采集墙面影像线索?\/是否检查死者书房?”
方仁杰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王老汉说的“玉牌”,想起巷子里那声“上头要的东西”,更想起李夫人哭晕三次时,右手始终攥着的袖角——那里鼓起个不自然的小包,像藏着什么硬物。
“采集影像线索。”他咬着后槽牙开口。
墙面突然泛起金光,一片半透明的薄片从残影中剥离,轻飘飘落在他掌心。
那是张人皮面具的碎片,边缘还沾着暗褐色的污渍,凑近了能闻见淡淡血锈味。
面具内侧刻着两个极小的篆字“千面”,笔画间泛着幽蓝,像是用某种矿物颜料填过。
方仁杰的手指猛地一颤。
他记得奶娘临终前说过,神判门有三大秘技:“判心镜”断案,“听风步”追踪,还有“千面术”易容。
二十年前灭门那晚,奶娘背着他从密道逃出去时,曾听见老门主撕心裂肺地喊:“千面谱不能落在九局手里!”
“叮——检测到神判门失传秘技,系统等级+1。
当前等级:三阶。”
机械音刚落,方仁杰就听见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他迅速将面具碎片塞进怀里,反手关上主卧的雕花门,刚躲到衣柜后,就听见“吱呀”一声,有人推开了正厅的门。
“那更夫跟来了?”是巷子里那个砂纸般的声音。
“没看见人影。”另一个声音瓮声瓮气,“但李家旧宅的脚印…像是新踩的。”
方仁杰的心跳到了喉咙口。
他摸出判心刃,刀刃在暗格里摩擦出细碎的响,那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衣柜的缝隙里漏进一点光,照见地上有团黑乎乎的东西——是块带血的帕子,边角绣着朵并蒂莲,和李夫人昨日递给他的手帕图案一模一样。
“走。”砂纸声突然冷下来,“东西不在这,去药堂找孙老头。”
脚步声渐远,方仁杰这才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他捡起帕子,血腥味混着胭脂香直钻鼻子——李夫人明明说自己从不施粉黛,这帕子上的鹅黄粉渍,倒像是城南钱记胭脂铺的“醉春红”。
第二日卯时三刻,方仁杰蹲在百草堂后巷的槐树下。
晨雾未散,空气中弥漫着药材特有的苦涩清香。
他望着药柜前忙得脚不沾地的孙大夫,指腹摩挲着怀里的面具碎片。
孙老头是洛宁城有名的“活药典”,十年前他给奶娘治咳血时,曾瞥见对方袖中露出半卷《千金方》抄本,墨迹和神判门藏书阁的古籍如出一辙。
“方更夫?”孙大夫掀开竹帘,手里端着药碗,声音透着几分惊讶,“这么早来,可是又有人需要写状纸?”
方仁杰没接话,直接掏出面具碎片。
孙大夫的手一抖,药碗“啪”地摔在青石板上,褐色药汁溅湿了他的麻鞋。
“这…这是血蚕丝。”孙大夫的指尖发颤,凑近了闻,语气几近惊恐,“西域千年血蚕的丝,得用处女的血养三年,再拿雪山顶上的冰蚕吐的丝编。
我师父当年在皇宫当御医时,见过太后的寿礼里有半张,说是能让人易容成另一个人,连骨相都能改。”
他突然抓住方仁杰的手腕:“小方,你从哪弄来的?
这东西…这东西二十年没在江湖上出现过了。
当年神判门灭门,我师父说他们家传的‘千面谱’就用这血蚕丝写的,谁要是得了…”
“孙伯。”方仁杰抽回手,目光坚定,“您听说过何大师吗?
那个江湖上有名的易容宗师。”
孙大夫的瞳孔猛地收缩,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何老七?
他二十年前就退隐了,住在城北破庙后面的竹楼里。
不过…小方,你最好别去。
我听走镖的兄弟说,上个月有个易容成富商的杀手,就是用的血蚕丝面具…”
方仁杰把碎片收进怀里,转身往巷外走。
晨雾里传来孙大夫的喊:“小方!
要是见到何老七,替我问声好,就说当年在药王谷偷摘灵芝的事,我孙守正…从来没后悔过!”
城北破庙的檐角挂着新换的铜铃,方仁杰仰头望去,看见竹楼的窗户透出点光。
风卷着晨雾掠过他的脸,他摸了摸腰间的判心刃,红绳在风里晃啊晃,像团未熄的火。
方仁杰的靴底碾过竹楼前的青苔时,竹帘“刷”地被挑开。
一个鹤发老者扶着雕花门框立在檐下,银须垂至腰间,眼角的皱纹像刀刻的沟壑,偏生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仿佛能看透人骨子里的念头。
“是神判门的小崽子?”老者声音像老树根擦过青铜,“三日前李府那摊浑水,你趟得挺利索。”
方仁杰喉结动了动。
他分明没报姓名,可何大师的目光扫过他腰间红绳缠着的铜钲时,指节微微发颤——那是神判门独有的更夫信物,二十年前灭门夜,老门主就是握着这铜钲敲响示警的。
“晚辈方仁杰,求问千面术的破解之法。”他单膝点地,怀里的血蚕丝碎片隔着衣襟烫得慌。
三日前李府墙面上的易容残影、孙大夫说的“千面谱”、奶娘临终前的血誓,全在脑子里翻涌成浪。
何大师背过身去。
竹楼里飘出松烟墨的香气,方仁杰这才注意到墙上挂着二十余幅人皮面具,每幅都贴着泛黄的纸条,写着“张屠户”“王媒婆”“刘捕头”——全是洛宁城最普通的市井身份。
“十年前我收过个徒弟。”老者的声音突然哑了,“那孩子聪明得紧,能把易容术练到骨相重塑的境界,连我都看不出破绽。”
他想起李府残影里那道月牙疤,想起钱掌柜昨日在茶馆说“洛宁城要变天”时,喉结不自然的滚动——像极了易容者调整面具时的小动作。
“后来他偷了我的《易容要诀》。”何大师突然转身,眼里燃着火,“三个月前,有个戴血蚕丝面具的杀手去了六扇门大牢,杀了本该被斩首的江洋大盗。
那杀手的手法…和我徒弟练了三年的‘千面杀’一模一样。”
竹楼里的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
方仁杰望着何大师颤抖的手从檀木柜里取出半卷古籍,封皮上“千面”二字的墨迹已经发黑,却仍泛着幽蓝的光——和他怀里那片面具碎片上的篆字如出一辙。
“破解之法在这。”何大师将古籍摊开,泛黄的纸页上画着块青灰色的石头,周围密密麻麻写满注解,“真面石,能照出易容者的本相。
十年前我在玉灵阁见过,那是洛宁城最老的典当行,地下密室藏着块拳头大的。”
方仁杰的手指抚过石图边缘的批注:“需以血启,见真章”。
他摸出怀里的面具碎片按在石图上,碎片突然泛起红光,在纸页上投出个极小的坐标——玉灵阁后院第三块青石板下。
“谢前辈。”他将古籍小心卷好,刚要收进怀里,何大师突然抓住他手腕:“那徒弟曾说要做‘千面毒杀’,用易容术扮成达官贵人投毒,让满朝文武互相猜忌。
小方,你若见到他…”
竹楼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梆子声。
方仁杰心头一跳——那是柳姑娘独创的暗号,三长两短,代表“急讯”。
他冲何大师抱了抱拳,转身时听见老者低叹:“神判门的骨血…终究还是要趟这摊浑水。”
城北胭脂铺的门半掩着,血腥味混着胭脂香刺得方仁杰鼻尖发酸。
柳姑娘蹲在门槛后,发簪歪了半根,见他来立刻拽着他往铺后跑:“钱掌柜后半夜死的,我巡街时听见动静,门从里面反锁着!”
后室的烛火只剩半截,钱掌柜趴在柜台下,后脑勺一片血污,右手还攥着半块胭脂。
方仁杰蹲下身,指尖刚触到死者后颈就顿住了——那里有道极细的勒痕,像是被血蚕丝面具的松紧带勒的。
“看柜底!”柳姑娘举着烛台凑近。
方仁杰顺着光望去,木柜最底层的缝隙里卡着枚金戒指,戒面刻着缠枝莲纹,和三日前李老爷尸体上戴的那枚分毫不差。
他捏起戒指,内侧刻着“九局”两个小字,锈迹里还沾着半片血蚕丝。
“方兄果然与此事有关!”
阴恻恻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方仁杰猛地抬头,只见个青面捕头倚着门框,腰间的捕牌在烛光下泛着冷光。
可那声音——沙哑里带着破锣似的震颤,分明是昨日死在六扇门大牢里的逃犯!
他反手将戒指塞进柳姑娘手里:“去孙大夫那!”转身撞开后窗,夜风卷着胭脂粉扑了满脸。
身后传来“咔嚓”一声,是捕头腰间的佩刀出鞘的响。
方仁杰摸出判心刃,红绳在掌心勒出深痕——奶娘说过,神判门的骨血,从不在绝境里退半步。
月光爬上玉灵阁的飞檐时,方仁杰蹲在对面茶楼的瓦顶上。
他望着典当行后院第三块青石板,怀里的血蚕丝碎片还在发烫。
身后传来假捕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