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念归七岁那年,学校组织体检。护士抽血时,他突然指着窗外尖叫:“奶奶!那个穿碎花衣服的奶奶在对我笑!”
林秋赶到医院时,孩子正缩在医生怀里发抖。窗外只有空荡荡的操场,风吹动着国旗,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他说看到了一个烧黑的奶奶。”医生脸色凝重。
林秋的心沉了下去。她握住陈念归的手,发现他左脚的红痣比以前更红了,像要渗出血来。“念归,告诉老师,奶奶对你说了什么?”
孩子抽噎着说:“她说……我的血,能让花长得更好。”
林秋猛地想起那个腌菜缸里的指甲,想起溶洞里的黑色液体。她连夜带着陈念归去做了基因检测,当结果出来时,她盯着报告单上的一行字,久久说不出话——
陈念归的基因序列里,有一种罕见的标记,与二十年前从望归旅馆遗址出土的一小块焦骨(疑似属于店主夫妇)完全吻合。
忘归草开花最盛的时候,山脚下的村民发现,花海中央长出了一株奇异的植物。它的花瓣是纯黑的,花心却透着血红,夜里会发出微弱的荧光。
更诡异的是,只要有人靠近那株花,就会听见婴儿的啼哭。
林秋带着陈念归来到花海。当孩子的影子落在黑花上时,花瓣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无数细小的根须从土里钻出,像手指一样朝着孩子的脚踝缠绕。
“别碰他!”林秋将孩子护在身后,那些根须碰到她的皮肤,瞬间化为灰烬。
黑花突然剧烈地摇晃,花心裂开,露出里面的东西——不是花蕊,而是半块生锈的长命锁,锁身上刻着模糊的“归”字。
陈念归突然说:“这是我的。”他从脖子上摘下一个一模一样的长命锁,是福利院院长捡到他时,他攥在手里的。
两截长命锁拼在一起,严丝合缝。
那天晚上,林秋做了个完整的梦。
她又回到了望归旅馆,这次大堂里没有那些僵硬的客人。穿灰色制服的男人和碎花围裙的女人坐在桌前,面前摆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我们找了他三十年。”男人的声音很轻,“火烧起来的时候,我把他藏在地下室,以为能保住他……”
女人抹着眼泪:“可等我们冲进去,只找到这半块锁。我们不甘心,总觉得他还在等我们接他回家。”
他们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像被风吹散的雾:“谢谢你照顾他。这次,我们真的要走了。”
林秋看着他们穿过大堂,走向后厨的方向,那里亮着温暖的光,隐约能看到一个穿开裆裤的小男孩,正举着长命锁朝他们挥手。
梦醒时,天边已经泛白。林秋走到窗边,看到陈念归蹲在忘归草前,手里拿着那截黑色的长命锁,正在给花浇水。
那株奇异的黑花,已经枯萎了。
陈念归十岁那年,被一户善良的夫妇收养了。临走前,他抱着林秋的腿哭:“老师,我还能来看忘归草吗?”
“当然能。”林秋帮他理了理衣领,“以后想回来,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她送孩子到村口,看着车影消失在路的尽头。回头时,发现山坳的方向,忘归草开得像一片红色的海,风过时,花海起伏,像有无数只手在轻轻挥动。
工作室的窗台上,新种的忘归草抽出了嫩芽。林秋翻开一本刚修复好的旧相册,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1986年的望归旅馆门口,年轻的夫妇抱着个婴儿,笑得眉眼弯弯。
照片背面有行小字:“吾儿望归,岁岁平安。”
她轻轻合上相册,阳光透过窗户,落在摊开的书页上。书页上印着一句诗:“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山坳里的风,再也没有带来过“住店吗”的询问。只有每年春天,红色的花海会准时盛开,像无数个被温柔安放的思念,在阳光下,静静生长。
而人间的望归,从来不是执念不散的等待,而是带着回忆,好好活下去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