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婉居”的老板是个年轻姑娘,叫晚晚,据说是阿棠的远房侄女。姑娘不爱说话,沏茶的手艺却极好,尤其是一手“槐叶茶”,取老槐树的嫩芽,用炭火慢烘,泡出来的茶汤带着草木的清香,还隐隐透着点戏文里的余韵。
有熟客说,晚晚沏茶时,总能看到她身后的竹帘上晃着两个影子,一个在帮她添炭,一个在替她理茶,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茶烟。
晚晚从不解释,只是笑。她的茶柜里锁着个旧物件——是当年沈清瑶用过的银质茶则,边缘刻着极小的“瑶”字,是小远临终前交托的,说“该物归原主”。
每到雨天,茶柜就会发出轻微的响动,像有人在用茶则拨弄茶叶。晚晚知道,是沈清婉姐妹来了。她们总在雨天来喝茶,一个爱喝浓茶,一个爱加半块冰糖,像寻常姐妹那样,轻声说着话。
有次晚晚添茶时,不小心碰倒了茶则,银器落地的瞬间,她清楚地听到两个声音同时惊呼:“小心!”一个急,一个柔,交织在一起,像极了《双婉记》里的念白。
老槐树在一个春天抽出了新枝,其中一根斜斜地伸向“双婉居”的窗台,像是在探头看里面的热闹。晚晚顺着新枝搭了个竹架,上面爬满了牵牛花,红的、紫的,开得热热闹闹。
街坊们说这花长得邪门,夜里会自己转方向,总朝着老槐树的方向开。晚晚却觉得,这是沈清婉姐妹在“搭戏台”——当年她们就爱在窗台上摆花,说花能替她们“看外面的世界”。
一个学画画的学生来写生,画到老槐树时,总觉得树影里藏着两个人。他揉了揉眼睛,再看时,画布上竟自己多了两笔朱红,像极了旗袍的一角。
“这树有魂。”学生喃喃自语,后来他的画得了奖,画的正是《槐下双姝》,画面里两个穿红影的女子隐在树后,只露出半张脸,笑得温柔。
画展那天,晚晚带着槐叶茶去了。展厅里突然飘起淡淡的茶香,有老人说:“这味道,像极了当年槐安里的味道,踏实。”
晚晚结婚那年,选在重阳节,正是墨菊盛开的时候。婚礼很简单,就在老槐树下摆了几桌酒席,来的都是街坊和爱听戏的老票友。
拜堂时,一阵风吹过,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像是在鼓掌。晚晚的婚纱裙摆被风吹起,扫过树下的墨菊,花瓣上的露珠滚落在裙摆上,竟晕开淡淡的红色,像极了旗袍上的绣线。
夜里闹洞房,有人提议让新人唱段《双婉记》。晚晚的丈夫五音不全,却硬是跟着调子哼了两句,唱到“姐妹同根生”时,房梁上的灯笼突然晃了晃,落下两缕红线,正好缠在新人的手腕上。
红线是晚晚奶奶留下的,说是当年沈清婉绣旗袍剩下的。此刻红线在烛光里泛着微光,像两条温柔的蛇,轻轻绕了绕,便化作烟尘散了。
后来晚晚生了对双胞胎女儿,眉眼酷似,一个爱静,一个好动。大的总爱抱着《双婉记》的戏本看,小的总爱拿着蜡笔在老槐树下画红旗袍。
有天晚晚去接孩子,看到两个小姑娘正围着树转圈,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戏文,树影在地上跟着转,像两个大人在陪着玩。
“她们说,要教我们唱完那出戏。”大女儿仰起头,认真地说。
晚晚摸了摸老槐树的树干,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像是有人在回应。
很多年以后,槐安里成了文化街区,老槐树被围了起来,成了远近闻名的“吉祥树”。人们说树下许愿很灵,尤其是求姐妹和睦、家庭顺遂的,总能得偿所愿。
“双婉居”还在,老板换成了晚晚的双胞胎孙女,一个沏茶,一个唱戏,像当年的沈清婉姐妹那样,默契得不用说话。
有游客来问:“这树真的有两个姑娘的魂吗?”
小孙女指着墙上的老照片——那是林墨、小远、阿棠、晚晚……一代代人的合影,背景都是老槐树。
“不是魂,是家。”小孙女笑着说,“她们一直在这里,守着家呢。”
夕阳西下,老槐树的影子又一次拉得很长,覆盖了整条巷子。“双婉居”里飘出茶香和戏文声,混着孩子们的笑声,像一首永远唱不完的歌。
风吹过,墨菊的香气漫开来,带着岁月的温度,轻轻拥抱着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
有些陪伴,从来不是恐怖的执念,而是跨越时光的守护。就像那两件红旗袍,终究化作了老槐树的年轮,一圈圈,一层层,把爱与牵挂,永远刻在了岁月里,无始,也无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