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岚看着弟弟在昏黄灯光下那毫无生气的侧脸,听着他话语里那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认命,所有准备好的话都堵在了胸口,化作沉甸甸的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知道,陈默的心,已经彻底死了。明天的法庭,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走过场的刑场。他唯一的愿望,就是那最终的一刀能落得快些,让他彻底解脱。
“妈和念恩…明天就别去了。”陈默忽然说,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那种地方…脏。”
陈母抱着孙女,眼泪无声地流下来,用力点了点头。她明白儿子的意思,法庭上那些污言秽语、那些恶毒的眼神,她这把老骨头可以承受,但绝不能让她的小念恩再经历一次那样的惊吓和屈辱。
“小默…”陈岚喉咙发紧,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陈默打断了。
“姐,你也早点回去吧。”陈默的目光落在跳跃的微弱炉火上,声音平淡无波,“阳阳明天还要上学,别让他…再失望了。”他提到了阳阳,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他知道姐姐夹在中间的痛苦,他不愿再成为那个拖累姐姐家庭幸福的“罪魁祸首”。
陈岚的心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弟弟连这个都想到了…他什么都明白,明白自己的放弃会带来什么后果,明白姐姐的艰难,可他依然选择了这条最沉默也最绝望的路。
“岚岚,听小默的,回去吧。”陈母抹了把泪,声音沙哑,“这里有我呢。明天…明天我陪着小默去。”虽然儿子说不用,但她怎么能放心让他一个人去面对那虎狼之窝?
陈岚看着母亲憔悴却坚定的脸,再看看弟弟那仿佛与世界隔绝的孤寂背影,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将她淹没。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红着眼圈,默默地把带来的肉和棉袜放在桌上,又摸了摸陈念恩熟睡的小脸。
“那我…我先走了。小默,妈,你们…保重。”陈岚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间令人窒息的小屋。寒风瞬间灌满了她的口鼻,冰冷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屋内重新陷入死寂。只剩下炉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和陈念恩均匀的呼吸声。
陈默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地坐在炉边的小凳上。炉火的微光在他深陷的眼窝和瘦削的颧骨上投下跳动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更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陈母抱着孙女,坐在床边,目光担忧地落在儿子身上,却不敢打扰他这份令人心碎的平静。
时间在压抑中缓慢流淌。不知过了多久,陈默终于极其缓慢地站起身。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迟滞的僵硬,仿佛生锈的机器。他没有看母亲,也没有看女儿,径直走到那张冰冷的板床边,和衣躺下。单薄的被子带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妈,睡吧。”他背对着母亲,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传来,带着浓重的疲惫。
陈母看着儿子蜷缩的背影,那单薄的肩膀微微起伏,像一头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拒绝任何靠近的孤狼。她的心揪成一团,最终只是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吹熄了那盏昏黄的灯。
黑暗瞬间吞噬了狭小的房间。只有炉子里残余的几点火星,在冰冷的空气中顽强地闪烁着微弱的光,如同陈默那早已熄灭的生命之火,在做着最后的、徒劳的挣扎。
陈默睁着眼睛,在浓稠的黑暗里望着糊满旧报纸的天花板。黑暗中,那些精心炮制的“铁证”——他与陌生女人拉扯、依偎在酒店门口的照片,徐刚那躲闪却又言之凿凿的“证词”,还有印着他名字的开房记录——如同鬼魅般在眼前清晰地浮现。
假的。
拙劣的。
恶毒的。
这些念头清晰地划过脑海,却没有激起一丝愤怒或委屈的涟漪。他甚至觉得有些可笑。杨家为了摆脱他,为了给杨雪腹中的孩子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而他,这个被榨干了骨髓、掏空了灵魂的“前夫”,连成为她们绊脚石的资格都没有了,只配被泼上最后一盆脏水,然后像垃圾一样被彻底清扫出门。
也好。
就这样吧。
杨雪抚摸孕肚的得意面孔,法庭上喷涌而出的那口灼热腥甜的鲜血,母亲惊恐的泪水,女儿怯生生的眼神,姐姐夹在中间的无助…各种画面碎片在黑暗中翻腾、交织,最终都归于一片冰冷的、死寂的虚无。
明天…明天过后,就都结束了。
这场以“救命之恩”开始,以倾家荡产、尊严尽丧为过程,最终以污名和彻底背叛为终章的荒唐闹剧,终于要落幕了。
解脱。
他闭上眼,等待着黎明的到来,等待着那场早已注定的、名为“终审”的葬礼。身心俱疲到极致的他,甚至来不及去思考葬礼之后的路该如何走,意识便沉入了无边无际的、连噩梦都无法滋生的黑暗深渊。这麻木,是他对抗这绝望世界最后的、也是唯一的盔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