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院的传票像一张冰冷的催命符,将开庭的日子钉在了日历上。空气仿佛凝固了,城西平房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陈默的生活依旧像上了发条的机器。天不亮起床,骑上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里都响的破自行车,在刺骨的寒风中驶向遥远的工厂。重复着枯燥而繁重的质检工作,忍受着工友或同情或探究或鄙夷的目光。下班,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冰冷的平房,喝一碗母亲熬的、几乎看不到米粒的稀粥,然后沉默地坐在炉子边,看着跳跃的火苗发呆。女儿陈念恩怯生生地递过来的画,他会接住,摸摸她的头,眼神却依旧没有焦距。
他不再看任何与官司有关的东西。那张写着“铁证”的起诉状和照片,被他随手塞进了床底一个落满灰尘的破纸箱里,仿佛这样就可以当作不存在。陈岚和张磊试图跟他讨论开庭策略,试图找出伪证的破绽,试图联系那个被收买的徐刚(但对方避而不见),陈默都只是沉默地听着,偶尔“嗯”一声,没有任何积极的回应。他的态度明确得让人绝望:放弃抵抗,接受审判。
陈母的心像被放在油锅里煎。她看着儿子一天天消瘦下去,像一具行走的躯壳,心疼得无以复加。她偷偷抹泪,在简陋的灶台前一遍遍祈祷,祈祷老天开眼,祈祷儿子能渡过这一劫。陈念恩也变得异常安静,小小的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家里的沉重气压,不再像以前那样缠着爸爸说话,只是默默地帮奶奶择菜,或者自己画画。
开庭前一天,陈岚带着特意买来的一点肉和厚棉袜来到平房。屋里冷得像冰窖,炉火微弱。陈默正用热水给陈念恩洗冻得通红的小脚。
“姐。”陈默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动作。他的动作很轻柔,眼神却依旧空洞。
“小默…明天…”陈岚把东西放下,声音干涩,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嗯,我知道。”陈默的声音毫无波澜,“我会去。”他拿起干毛巾,仔细地擦干女儿的小脚,套上陈岚带来的厚棉袜。
“律师…张磊帮忙找的那个法律援助的律师,说明天会准时到…”陈岚艰难地说着,“他…他说虽然对方证据看起来…但也不是没有漏洞,比如照片的清晰度,徐刚证词可能的矛盾点,还有开房记录没有原始凭证…只要我们…”
“姐。”陈默打断她,给女儿穿好鞋,直起身,目光平静地看着陈岚,“别费心了。没用的。”他走到炉子边,拿起火钳拨了拨快要熄灭的煤块,几点火星飞溅起来,瞬间又湮灭在冰冷的空气里。“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法官…心里有杆秤。离不离…对我来说,都一样了。我只想…早点结束。”
陈岚看着弟弟在昏黄灯光下那毫无生气的侧脸,听着他话语里那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认命,所有准备好的话都堵在了胸口,化作沉甸甸的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知道,陈默的心,已经彻底死了。明天的法庭,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走过场的刑场。他唯一的愿望,就是那最终的一刀能落得快些,让他彻底解脱。
“妈和念恩…明天就别去了。”陈默忽然说,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那种地方…脏。”
陈母抱着孙女,眼泪无声地流下来,用力点了点头。
这一夜,平房里寂静无声。陈念恩在奶奶怀里睡着了,小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陈默躺在冰冷的板床上,睁着眼睛,望着糊着报纸的天花板。黑暗中,杨雪抚摸孕肚的得意面孔,法庭上喷涌的鲜血,还有那些伪造的“亲密照”…各种画面交织闪过,却无法再在他死寂的心湖里激起一丝涟漪。他像一具等待入殓的尸体,平静地等待着黎明的到来,等待着那场早已注定的、名为“终审”的葬礼。解脱的曙光,似乎就在那葬礼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