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咖啡馆,又是怎么回到家的。阳阳那声“我恨你”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的心脏,留下深可见骨的伤痕。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只是无声地流泪,巨大的愧疚感和无力感几乎将她淹没。陈默被张磊接回了城郊的陋室,由陈母照顾。徐丽最终也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在陈岚崩溃后,她匆匆离开了咖啡馆。
时间在痛苦中变得粘稠而漫长。陈岚的手机一直安静着,李明轩没有再打来电话,也没有发一条信息。这种沉默比指责更让她心慌。阳阳怎么样了?考试顺利吗?他是不是还在恨她?
几天后,陈岚勉强打起精神,知道中院的二审开庭在即。她不能再倒下了。她强撑着去看望弟弟。陋室里,陈默依旧沉默寡言,但眼神里那彻底的空洞似乎消退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冰冷的死寂。他不再提杨雪,不再提官司,只是机械地吃饭、睡觉,偶尔帮陈母做一点简单的家务。陈母看着儿子这样,忧心忡忡,却不敢多问。
陈岚把徐丽的态度告诉了陈默和张磊。张磊气得一拳砸在墙上(牵动了伤处,疼得龇牙咧嘴):“妈的!墙头草!就知道她靠不住!”
陈默却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地说:“算了。没用。”他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经历了法庭上的彻底崩溃和姐姐因自己而承受的痛苦后,他似乎对这场官司的结果,对是否能证明自己的清白,都失去了最后的执着。心死了,一切就都无所谓了。
陈岚看着弟弟这样,心疼得无法呼吸。她联系了法律援助的律师,将现有的证据(邻居证词、未剪辑视频、病历、借条、以及杨雪当庭承认怀孕时间点的事实)再次整理提交。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等待中院的判决。
终于到了中院二审开庭的日子。这一次,旁听席上冷清了许多。杨家只有杨父(坐着轮椅)、杨伟和孙莉到场。杨雪没有出现,据说是“孕期反应严重”。陈默这边,只有陈岚和张磊(依旧拄拐)陪着。陈母留在家照顾陈念恩。
庭审的气氛比基层法院更加凝重。孙莉依旧试图故技重施,强调“感情破裂”、“家暴阴影”、“冷暴力”,并再次提及那些伪造的“证据”和“报警记录”。然而,中院的法官显然经验更为老道,作风也更加雷厉风行。
当孙莉提出要申请对杨雪进行“精神鉴定”以拖延时间时,主审法官直接打断了她:“上诉人律师,一审法院已经对双方提交的证据进行了充分质证,你方提出的所谓‘新情况’,缺乏合理依据。本案事实争议焦点明确,不存在需要进行精神鉴定的法定情形。此项申请,驳回!”
孙莉脸色一僵,还想再辩驳:“法官,我当事人确实因为长期遭受精神压迫…”
“精神压迫的证据在哪里?”法官目光锐利地扫向她,“你方提交的所谓‘伤痕照片’已被一审法院查明系伪造!报警记录亦无实质内容支撑!相反,被上诉人提交的邻居多人证言、完整视频证据,以及医院病历、巨额债务凭证,清晰地指向了另一方当事人长期索取、诬告的事实!所谓的‘冷暴力’、‘经济控制’,在如此清晰的经济状况和家庭付出事实面前,根本站不住脚!”
法官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看向陈默:“被上诉人陈默,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陈默缓缓抬起头,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他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而沙哑:“没有。法官。事实…都在证据里。”
这平静到近乎麻木的态度,反而比任何激烈的辩驳都更有力量。法官点了点头,当庭宣布:“合议庭经评议认为,一审法院认定事实清楚,适用法律正确。上诉人杨雪所诉‘感情确已破裂’之理由,缺乏充分有效证据证明其破裂原因系被上诉人过错所致。且结合被上诉人倾家荡产救治上诉人、上诉人病愈后家庭矛盾激化及上诉人存在不当行为(指当庭侮辱及时间点明确的婚内怀孕)等事实,一审判决不准予离婚并无不当。上诉人上诉请求,本院不予支持。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法槌落下。
“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这八个字,清晰地回荡在法庭里。
孙莉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杨父在轮椅上猛地一拍扶手,怒骂出声:“什么狗屁法院!包庇!你们包庇那个畜…”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法警严厉制止。
杨伟则是一脸阴沉和怨毒,死死瞪着陈默和陈岚。
而陈默这边,没有任何欢呼,没有任何喜悦。张磊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拍了拍陈默的肩膀,但陈默的身体依旧僵硬冰冷。陈岚的眼泪无声地滑落,这不是喜极而泣,而是沉重的、带着无尽苦涩的泪水。他们赢了,官司暂时保住了婚姻(法律意义上),可陈默的心早已在杨雪宣布怀孕那一刻死去,这个家也早已被践踏得千疮百孔。这场所谓的“胜利”,代价太大太大,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走出法院,深秋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陈默沉默地走在前面,背影孤直而萧索。陈岚看着弟弟的背影,又想起儿子怨恨的哭喊,想起丈夫冰冷的沉默,巨大的疲惫和悲伤再次席卷了她。她拿出手机,手指颤抖地拨通了李明轩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喂。”李明轩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
“明轩…”陈岚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官司…赢了…中院…维持原判,不准离…”
电话那头是长长的沉默,久到陈岚以为信号断了。
“…是吗。”终于,李明轩的声音传来,听不出丝毫情绪,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知道了。”
陈岚的眼泪汹涌而出,她哽咽着,试图寻求一点理解,哪怕一点点:“明轩…我们赢了…可是…可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小默他…阳阳他…”
“陈岚,”李明轩打断了她,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冰冷和疏离,“阳阳的决赛成绩出来了,三等奖。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天没出来,也不肯跟我说话。就这样吧,我这边还有事。”
“明轩!我…”陈岚还想说什么,电话那头已经传来了忙音。
冰冷的忙音像一把刀,彻底斩断了陈岚最后一丝试图连接的希望。她握着手机,站在深秋的寒风中,看着前面弟弟孤独的背影,听着身后法院大门关闭的沉重声响,只觉得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无边的寒冷和死寂。赢了官司,输了一切。丈夫的心,儿子的信任,似乎都在离她远去。而这场用巨大代价换来的“维持原判”,又能维持住什么呢?杨雪腹中那个四个月的孩子,像一颗定时炸弹,早已宣告了这段婚姻最终的结局。她捂住嘴,压抑着喉咙里的悲鸣,泪水在寒风中迅速变得冰冷。这场孽缘,何时才是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