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手里的,不是烧火棍。”秦烈指着那些手弩,“每一根弩箭射出去,都要给老子换一条鞑子的命回来。要是射空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
“那就用你自己的命,去把它给老子捡回来。”
没有人觉得这是句玩笑话。
就在这时,鞑子军阵中,有了新的变化。
军阵从中间,分开一道缝隙。
一队大约两百人的鞑子轻骑,从阵中驰出。他们没有穿厚重的皮甲,只着轻便的袍子,背着弓,腰挎弯刀,行动迅捷如风。
他们没有直冲城墙,而是在城下那片空地上,分散开来,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狼,绕着圈子,不断地骚扰,试探。
“嗖——”
一支冷箭,从一名绕到侧翼的鞑子骑手手中射出,划过一道刁钻的弧线,钉在了一处墙垛上,箭羽兀自颤动。
这是挑衅。
也是在试探城墙上守军的虚实和射程。
“别理他们!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放箭!”秦烈的喝止声,及时响起。
周平急得直搓手:“把总,这帮狗日的,太他妈的嚣张了!”
秦烈没有理他,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着远处,那面狼头大旗下的身影。
博尔忽,也在看着他。
秦烈能想象得到,此刻,那个俊美的青年脸上,会是怎样一种看好戏的表情。
他在用这两百名最精锐的游骑,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层地,剥开浑源屯堡最后的防御。
这些游骑兵的骑术,太精湛了。
他们时而靠近,时而远离,总是在你将要瞄准的时候,猛地一夹马腹,换一个方向。他们像一群恼人的苍蝇,不断地射出冷箭,制造着伤亡和恐慌。
一名年轻的士兵,忍不住从墙垛后探出头,想要用弓箭还击。
“嗖!”
几乎是同时,三支箭矢,从不同的方向,成品字形,封死了他所有躲闪的空间。
“噗!”
一支箭,正中他的面门。
那士兵连惨叫都没发出来,就直挺挺地向后倒下,脸上,还带着一丝不甘的错愕。
墙头上,一股压抑的怒火,开始蔓延。
“把总!”刘恩的眼睛红了,他死死地攥着手弩的扳机,指节因为用力,已经发白,“让俺射吧!再等下去,弟兄们就白死了!”
秦烈依旧不为所动。
他在等。
等一个机会。
等这些自以为是的猎手,踏入他布下的陷阱。
那两百名鞑子游骑,在骚扰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后,发现城墙上竟然毫无反应,就像一个缩进壳里的乌龟。
他们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
一名百夫长模样的鞑子军官,甚至嚣张地驱马,来到了城墙下一百二十步左右的距离。这个距离,已经能让他看清墙上那些南人脸上恐惧的表情。
他哈哈大笑,用生硬的汉话,高声叫骂:
“南人的缩头乌龟!你们的血,都凉了吗?只会躲在墙后面,等死吗!”
他的笑声,刺激着墙上每一个人的神经。
机会,来了。
秦烈眼中寒光一闪。
他没有下令齐射。
他只是对着身边,那个昨夜被他单独挑出来的、最沉稳的神射手,偏了偏头。
“打掉他的马。”
那神射手,深吸一口气,将早已上弦的重弩,稳稳地对准了那名嚣张的百夫长。
他没有瞄准人,而是瞄准了那匹正在原地刨着蹄子,不安分地打着响鼻的骏马。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秦烈的手,轻轻地,按在了那神射手的肩膀上。
“等。”
他只说了一个字。
那名百夫长骂得兴起,越发得意,他甚至拨转马头,用马的屁股,对着城墙,以示侮辱。
就在他拨转马头的那个瞬间,他身下的坐骑,将它最脆弱的侧腹,完完整整地,暴露在了手弩的射程之内。
就是现在!
秦烈按在神射手肩膀上的手,猛地一紧!
“崩!”
一声沉闷如铁块砸地的巨响!
那根灌注了所有仇恨与希望的弩箭,化作一道无法用肉眼捕捉的黑线,撕裂了百余步的距离。
那名百-夫长脸上的笑容,还未褪去。
下一刻,他身下的战马,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马鸣的悲嘶,整个庞大的身躯,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砸中,猛地向一侧,横飞了出去!
“噗嗤!”
鲜血,混合着破碎的内脏,从马腹那个碗口大的窟窿里,喷涌而出。
那根粗壮的弩箭,在贯穿了马的身体后,余势未消,带着一溜血线,深深地钉进了后面的土地里。
那名百夫长,被这股巨大的力量,从马背上狠狠地掀了下来,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摔得七荤八素。
整个战场,又一次,陷入了诡异的死寂。
所有正在游弋的鞑子骑兵,都勒住了马,惊骇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他们不明白,他们的同伴,为什么会突然落马。
他们也想不通,究竟是什么东西,能有如此恐怖的威力。
而城墙上,那股压抑到极点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射!”
秦烈的声音,如同炸雷,在所有人的耳边响起!
“崩!崩!崩!崩——!”
五十具手弩,在同一时间,发出了它们愤怒的咆哮!
那不是弓弦的嗡鸣,也不是羽箭的呼啸。
那是五十声沉重的、短促的、像是死神咳嗽般的闷响,汇成了一片令人灵魂战栗的死亡交响!
五十道黑色的闪电,织成了一张疏而不漏的死亡之网,瞬间,笼罩了城下那片还在错愕中的区域。
正在勒马观望的鞑子游骑,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噗!噗!噗!”
那是弩箭钻进血肉的声音,密集得,像是夏夜里的一场急促的暴雨。
一个鞑子兵,被一箭从胸口贯穿,巨大的冲击力,将他的上半身,直接从马背上撕裂了下来。
另一个鞑子兵,连人带马,被一箭钉穿,那匹高大的战马悲鸣着跪倒,将背上的主人,死死地压在了身下。
还有更惨的,被两三支弩箭同时击中,整个身体,都像是被巨力撕扯的破布口袋,瞬间变得支离破碎。
血,雾一样地,在空中爆开。
残肢,断臂,混合着战马的碎肉,四散飞溅。
那片原本还在耀武扬威的草地,眨眼之间,就变成了一座血肉模糊的屠宰场。
没有惨叫。
因为那些被击中的人,在感受到疼痛之前,就已经死了。
只有那些侥幸未被击中的,或是那些坐骑被射杀,摔在地上还未断气的鞑子兵,脸上,才露出了见鬼一般的、极致的恐惧。
刘恩就在射击的队列里。
他死死地趴在墙垛上,甚至没有去看自己射出的那一箭,到底打中了谁。
他只是机械地,用尽全身的力气,开始给那具滚烫的手弩,重新上弦。
“嘎——吱——”
那令人牙酸的声音,此刻听在他的耳中,却成了最动听的音乐。
他的脸上,溅上了几滴温热的血点。
他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舔,那股子带着咸腥味的、属于敌人的味道,让他那颗早已被仇恨填满的心,感受到了一丝扭曲的、残忍的快感。
……
远处,狼头大旗下。
博尔忽脸上的那份从容和傲慢,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那双漂亮的、如同黑曜石般的眸子,此刻,正死死地盯着城下那片修罗场,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身边的千夫长和百夫长们,一个个面如土色,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们引以为傲的豹师精锐,他们草原上最矫健的游骑,在那一片黑色的闪电面前,脆弱得,就像秋风中的落叶。
那不是战斗。
那是屠杀。
是一场单方面的、冷酷无情的、用钢铁对血肉进行的屠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