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镜中看到肖长珏的身影,她手中的木梳啪嗒落地。
“殿下?”她仓皇起身,单薄的寝衣在晨光中近乎透明:“您怎么……”
肖长珏反手锁上门,快步上前将她拥入怀中。
沁荷身上还是那股熟悉的皂角香,混着几分药草的苦涩——那是当年杖伤留下的病根,每逢阴雨就疼痛难忍。
“听我说。”他捧起沁荷的脸,声音急促:“我知道肖世昌抓了林氏,要用他威胁你害我。”
沁荷瞳孔骤缩,整个人如坠冰窟:“不可能……殿下……您怎么会知道?”
“我早就知道他被抓了,从你给我下毒那晚。”
肖长珏拇指擦过她眼角的泪:“但我有办法救他,只是……”他喉结滚动:“需要你配合演一场戏。”
沁荷的手指紧紧攥住他的前襟,骨节发白:“殿下为什么还愿意救他?我给您下毒,您不怪我吗?”
“沁荷,我欠你的,远比这个多的多。”肖长珏的声音温柔,他看着沁荷,缓缓开口:“我现在需要你假装相信林氏已死,假装恨我……”肖长珏声音嘶哑:“继续完成肖世昌那边拍给你的任务。”
沁荷猛地推开他,踉跄后退直到撞上妆台。
铜镜里的她面色惨白如鬼:“您要我去两面当细作?”
“只有你能接近世昌。”肖长珏上前一步:“沁荷,我发誓会保住林氏性命。等事成之后,我送你们离开京城,去江南……”
“奴婢愿意。”沁荷突然笑了,笑得满眼泪水,“殿下,沁荷从最初到现在,一直对不住您,若是没有您,奴婢早已经横尸惨死……今日您知道了肖世昌的阴谋,我反而卸下一桩心事,殿下,奴婢愿意的”
这句话像刀子捅进肖长珏心口。他想起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若是活着,如今该会叫爹爹了。
“我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他眼中含泪,握住沁荷冰凉的手:“但这次,请信我最后一次。”
窗外传来巡逻侍卫的脚步声。
沁荷浑身一颤,下意识要抽回手,却被肖长珏握得更紧。
“天亮前我必须回去。”他快速交代,“明日会有人来告诉你林氏的死讯。三日后宫中夜宴,肖世昌必定借机发难。届时你只需……”
沁荷突然俯身,用唇堵住了他后面的话。
这个吻带着咸涩的泪和决绝的意味,像最后的告别。
分开时,她轻声道:“殿下,奴婢斗胆提个奖赏……”
“你说。”
“不论如何……”沁荷直视他的眼睛,“奴婢都等着您亲手杀了肖世昌。”
晨光透过窗纸,将二人相拥的影子投在地上,如同皮影戏最后的定格。
远处传来钟楼的报晓声,新的一天开始了,带着血雨腥风的预兆。
当肖长珏回到书房时,肖九仪正在焚毁密信。
火盆里的灰烬打着旋上升,像一群黑蝴蝶。
“她答应了?”肖九仪头也不回地问。
肖长珏疲惫地坐下,大氅上还沾着偏殿的熏香:“嗯。”
“很好。”肖九仪转身,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肃尧那边也准备好了。替身是个因杀妻被判斩刑的死囚,体型与林氏相仿。”她顿了顿,“皇兄要不要休息片刻?辰时还要带着谢嫣儿叩拜父皇母后……。”
肖长珏摇头,目光落在案头的奏折上:“肖世昌最近在派翟群查河西军饷的账目?”
“嗯,想抓兵部的把柄。”肖九仪冷笑,“可惜他不知道,那些账本早被蔡书予动过手脚。”
“我打算……让蔡书予再添一把火。”肖九仪轻笑一声:“把去年修建皇陵的亏空也栽到世昌头上。”
肖长珏挑眉:“那可是三百万两白银……”
“正好是肖世昌截留漕银的数目。”肖九仪眼中寒光一闪:“他不是喜欢玩火吗?这次让他自焚。”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肖九仪迅速将火盆推到帘幕后,扬声道:“进来。”
陈奇玉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殿下,不好了!太子妃娘娘往偏殿去了!”
肖长珏猛地站起:“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半刻钟前。”陈奇玉擦着汗:“娘娘说要去给……给那位送新婚贺礼。”
肖九仪脸色骤变:“谢嫣儿怎么会知道沁荷的存在?”
“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肖长珏抓起外袍,“我去截住她……仪儿,你立刻去通知肃尧,计划可能有变。”
当肖长珏赶到偏殿时,远远就听见谢嫣儿清脆的声音:“……这匹蜀锦是皇后娘娘赏的,姐姐裁件襦裙正合适。”
殿门半掩着,透过缝隙能看到谢嫣儿正亲手将一匹绯色织锦递给沁荷。
十六岁的太子妃笑得天真烂漫,仿佛真的只是来送贺礼的闺阁少女。
沁荷跪坐着接过,低眉顺眼道:“奴婢谢太子妃赏赐。”
“快别这么说。”谢嫣儿扶她起来,腕上的翡翠镯子碰到沁荷的手腕,发出清脆声响,“早就听闻姐姐女红好,改日教教我……”
肖长珏推门而入:“嫣儿。”
谢嫣儿回头,脸上笑意更浓:“殿下!”她小跑过来挽住肖长珏的手臂,“妾身正与沁荷姐姐说话呢。”
沁荷已经跪伏在地,额头抵着手背:“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肖长珏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臂:“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翠柳说的呀。”谢嫣儿眨着大眼睛,“昨儿夜里她看见陈总管往这边送点心,还以为藏着什么宝贝……”她突然压低声音,“殿下放心,妾身不会说出去的。”
这一刻,肖长珏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致命错误——他低估了这个看似单纯的太子妃。
谢嫣儿眼底闪过的精光,面中却还带着笑意。
“时候不早了,一起用了早膳吧,辰时还要去叩拜父皇母后。”他温和地说,同时向沁荷使了个眼色,“沁荷,你也回西厢房做活儿去吧。”
谢嫣儿却拉住沁荷的手:“姐姐也一起来嘛。”她转向肖长珏,撒娇道:“殿下,妾身想请教姐姐绣工呢。”
沁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着。
肖长珏知道,这是她极度紧张时的反应。五年前被杖责那日,她也是这样发抖。
“改日吧。”他揽过谢嫣儿的肩:“今日要晨拜,莫误了大事。\"
谢嫣儿撅嘴,最终还是乖巧点头:“那姐姐改日一定要教我绣鸳鸯。”
临走时,她回头对沁荷笑了笑,那笑容在晨光中明媚如花,却让肖长珏脊背发寒。
当殿门关上,沁荷终于瘫软在地。
她看着那匹绯色蜀锦,忽然觉得像一滩凝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