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肃尧的指尖在舆图上划过一道弧线,停在金吾卫衙门西南角的一处暗记上。
“这里有个废弃的排水道,可容一人匍匐进出。若用替身换出林氏,这是最隐蔽的路径。”
肖九仪俯身查看,发间金步摇垂下的珍珠擦过陆肃尧的手背。
两人同时一僵,又同时装作无事发生。
“排水道出口在何处?”她声音平静得过分。
“护城河边的芦苇荡。”陆肃尧收回手,指节无意识地在剑柄上摩挲:“正好配合公主伪造溺死的计划。”
肖长珏的目光在二人之间停留片刻,忽然道:“肃尧,你亲自去办这件事。”
他指尖轻叩案面:“找个体型相似的死囚,换上林氏的衣服……放火前务必确保真身已经转移。”
“臣明白。”陆肃尧抱拳,铠甲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已备好一处安全屋,就在西市胡商聚集处。那里鱼龙混杂,最适合藏人。”
烛火突然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如同皮影戏中纠缠的傀儡。
肖九仪的侧脸在光影中忽明忽暗:“皇兄,沁荷那边需要个见证人。我建议让陈奇玉去——他是东宫总管,说的话沁荷不会怀疑。”
“不行。”肖长珏断然否决,“陈奇玉太显眼。让……”他顿了顿:“让谢嫣儿的陪嫁丫鬟去。”
肖九仪挑眉:“那个叫翠柳的小丫头?她才十六岁。”
“正因如此才不惹人怀疑。”肖长珏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谢嫣儿和沁荷之间的关系……比较微妙,肖世昌不会想到我会用谢家的人。”
陆肃尧突然单膝跪地:“殿下,臣有一请。”
他抬头时,眼中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行动前,请允许臣见沁荷一面。”
肖九仪猛地转头,金步摇撞在陆肃尧肩甲上发出清脆声响。
“你疯了?”她压低声音:“现在任何异常举动都可能惊动世昌的眼线!”
“正因如此才必须去。”陆肃尧声音沉稳:“肖世昌一直提防着我,让他们光明正大地知道我的一举一动,反而不会引起怀疑。”
顿了顿,他继续道:“况且,当日沁荷受罚的时候,是我通报……我想,她对我的戒心会少一些。”
肖长珏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想起五年前那个场景,正是陆肃尧带兵巡夜时发现了跪在殿外的沁荷,这才匆忙向他通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份救命之恩,确实能让沁荷放下戒备。
“太危险了。”肖长珏最终摇头,“肖世昌既敢动用沁荷,必然派人监视。你如今刚恢复官职,多少双眼睛盯着……”
“臣可以易容。”陆肃尧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这是西域的人皮面具,能维持六个时辰。臣曾以这个身份在华严寺内暗访许久,从未暴露。”
肖九仪突然夺过瓷瓶,指尖因用力而发白:“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为什么我在华严寺的时候不跟我说!”
她声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还是说...你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陆肃尧沉默片刻:“从皇上派我在华严寺内调查奸细的那日起,臣就准备了三条退路。”
他抬眼直视肖九仪:“公主应该明白,我们走的每一步,都在刀尖上。”
烛芯又爆了个灯花,映得肖九仪眼中似有泪光闪动。
但她很快转身,将瓷瓶重重放回案上:“随你。但若出了差错……”
“臣提头来见。”陆肃尧平静接话。
肖长珏看着二人,忽然觉得疲惫如潮水涌来。
他揉揉眉心:“就这么定了。肃尧负责林氏调包和传话,仪儿安排‘遗物’和流言,我……”
他顿了顿,“我再去见沁荷一面吧……”
“皇兄!”肖九仪急声道,“这太冒险了!”
“我必须去。”肖长珏的声音忽然变得极轻。
“若计划失败……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他看向窗外渐白的天色,“天亮前我会回来,不会有人发现。”
陆肃尧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深深一揖:“臣去准备替身。”
他转身时,铠甲折射的冷光在墙上划出一道银弧。
待殿门关上,肖九仪突然抓住兄长的衣袖:“值得吗?为了一个宫女……”
她声音哽住,“你现在是太子,很快就是……”
“正因如此才必须去。”肖长珏轻轻拂开她的手,“仪儿,你记住,为君者可以冷酷,但不能无情。”
他拿起案上的铜牌摩挲着上面的暗纹,“肖世昌败就败在,他连自己人都当作棋子。”
肖九仪怔怔看着兄长,忽然想起小时候他偷偷带她出宫看花灯,被人群冲散后,是他逆着人流死死抓住她的手。
那时他说:“别怕,哥哥在。”
“我陪您去。”她突然道。
肖长珏摇头:“你留在这里应付可能来的访客。若有人问起,就说我在陪太子妃用早膳。”他系上墨色大氅,忽然问:“你还在怪肃尧吗?还不愿同他表明心意?”
肖九仪如遭雷击,手中茶盏差点跌落:“皇兄在说什么……”
“仪儿,不要再错过有情人了,你会后悔的……肃尧和你自幼一同长大,你或许……可以再考虑考虑……”肖长珏苦笑,“莫要如同我一般。”
殿外传来鸟雀的晨啼。
肖九仪背过身去,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不重要了……”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们都身不由己,我永远不会原谅他了……”
肖长珏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肩。
他转身走向密道时,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啜泣声,像小时候她躲在被子里哭那样隐忍。
密道幽深曲折,肖长珏的指尖抚过潮湿的墙壁。
五年前,他就是通过这条密道偷偷去看沁荷。那时她住在浣衣局旁的小院里,窗前总摆着一盆茉莉。
如今茉莉早已枯萎,就像他们之间那些见不得光的誓言。
偏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时,沁荷正对着铜镜梳发。
从镜中看到肖长珏的身影,她手中的木梳啪嗒落地。
“殿下?”她仓皇起身,单薄的寝衣在晨光中近乎透明:“您怎么……”
肖长珏反手锁上门,快步上前将她拥入怀中。
沁荷身上还是那股熟悉的皂角香,混着几分药草的苦涩——那是当年杖伤留下的病根,每逢阴雨就疼痛难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