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六年(1572年)北京城,五月二十六日,年仅三十六岁的隆庆皇帝朱载坖(ji)在乾清宫龙驭上宾,临终前攥着内阁首辅高拱的手,喘着气说:“以天下累先生”,然而短短一个月后,这位权倾朝野的“顾命大臣”会被一道圣旨撵出京城,连收拾行囊的功夫都险些耽搁。
高拱,字肃卿,河南新郑人。此人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性格耿直,说话直来直去,共事的官员常被他怼得下不来台。《明史》说他“性强直自遂,颇快恩怨”,意思是这人刚愎自用,还爱记仇。但他有真本事,在隆庆朝担任首辅时,整顿吏治、疏通漕运,甚至还跟蒙古俺答汗达成了“隆庆和议”。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得罪了两个最不能得罪的人——一个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一个是他的内阁同僚,张居正。
冯保,自小进宫,陪着当时还是裕王的朱载坖读书,后来又伺候万历皇帝朱翊钧长大,算是“两朝元老”。按规矩,隆庆皇帝驾崩前,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空着,冯保是最有资格补上的。可高拱偏不待见他,觉得这太监“黠慧”,怕他专权,硬是把冯保压了下去,推荐了另一个太监陈洪。冯保因为此事怀恨在心。
张居正,字叔大,湖北江陵人。他跟高拱是同科进士,早年关系还不错,高拱当国子监祭酒(国立大学校长)时,张居正还是他手下的司业(副校长)。两人常在一起喝酒畅谈,都想干一番大事业。可到了内阁,位置不同了,心思也就不一样了。高拱当首辅后,独断专行,张居正想推行的一些新政总被他压着。《明神宗实录》里说,张居正“深沉有城府,莫能测也”,他看着高拱专权,心里早有了把他搞下台的盘算。
隆庆皇帝咽气那天,宫里乱成一团。十岁的太子朱翊钧吓得直哭,两宫太后(陈皇后和李贵妃)抱着小皇帝,眼神里满是惶恐。高拱作为首辅,本该稳住局面,可他那张管不住的嘴又惹了祸。在跟其他大臣议论朝政时,他担忧地说:“十岁太子,如何治天下!”这句话本是抱怨小皇帝年幼,治国不易,可经过别人一传话,就变了味。
冯保连夜跑到李贵妃宫里,添油加醋地说:“高拱这是看不起小主子啊!他想自己掌权,怕是要行废立之事!”李贵妃孤儿寡母的,最怕的就是大臣专权。冯保见火候到了,又凑到她耳边说:“张阁老(张居正)是个忠臣,不如跟他商量商量?”
张居正早就等着这一天了。他连夜跟冯保碰头,两人一拍即合。冯保负责在宫里吹风,张居正则在朝堂上稳住局面,还暗中联络了一些被高拱打压过的官员。一切准备就绪,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万历元年(1573年)正月二十三日,小皇帝朱翊钧第一次临朝。高拱像往常一样,昂首阔步地走到殿中,准备主持朝政。突然,冯保带着几个太监从屏风后走出来,尖着嗓子宣读懿旨:“今有大学士高拱,专权擅政,把揽朝纲,不许皇帝主管,我母子惊惧不宁……着高拱回籍闲住,不许停留!”
这道旨意来得太突然,高拱当场就懵了。他张着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最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发抖。旁边的张居正赶紧上前扶他,脸上装出一副惊讶又同情的样子。朝堂上的大臣们也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昨天还呼风唤雨的首辅,今天就成了待罪之身。
有个叫沈德符的文人,在他的《万历野获编》里记载了一件趣事:高拱出京那天,雇了辆骡车,身上连像样的盘缠都没带。路过卢沟桥时,一个卖饼的老汉认出了他,端着一盘热饼追上来,说:“高大人,吃口热的再走吧!您在的时候,俺们老百姓日子过得还行,这点心意您得收下!”高拱接过饼,眼泪哗哗地流,嘴里不停地说:“惭愧,惭愧啊!”
其实,高拱也不是没人帮。他的门生故吏遍布朝野,不少人想上书为他求情。可冯保和张居正早就防着这一手,冯保派了东厂的人盯着高拱的亲信,张居正则在朝堂上说:“高拱罪有应得,谁要是替他说话,就是跟朝廷作对!”吓得那些人不敢再吭声。
有个叫胡应嘉的御史,之前被高拱贬到外地,听说高拱倒台了,连夜写了篇弹劾高拱的奏章,说他“不忠不孝,贪赃枉法”。张居正看了,觉得这人太急功近利,心里瞧不起他,却还是把奏章递了上去,算是给高拱再踩上一脚。
高拱回河南新郑老家后,日子过得挺清苦。不过,他也不是完全闲着。他把自己的治国想法写成了一本书,叫《高文襄公集》,里面详细说了怎么整顿边防、怎么改革吏治。据说张居正后来推行的“一条鞭法”,不少想法就来自这本书。只是高拱自己没能亲手实现这些抱负,实在可惜。
冯保靠着扳倒高拱,如愿当上了司礼监掌印太监,还兼管东厂,成了宫里最有权势的太监。他在宫里大修宫殿,还在自己的府邸里摆了个“万岁牌”,让手下人每天给他磕头,比皇帝还威风。《明史》说他“性贪,好货贿”,地方官想升官,都得给他送厚礼,光是每年的“孝敬”就不计其数。
张居正呢,顺理成章地当上了内阁首辅。他吸取了高拱的教训,做事低调了不少,表面上对冯保客客气气,暗地里却在积蓄力量,准备大干一场。他知道,要想推行新政,就得先稳住权力。于是,他一边拉拢冯保,一边提拔自己的亲信,还亲自给小皇帝当老师,教他读书写字,渐渐赢得了李太后和小皇帝的信任。
高拱被逐这件事,看起来是冯保和张居正联手搞掉了一个权臣,实际上是明朝中后期内阁与宦官斗争的一个缩影。从那以后,内阁首辅要想坐稳位置,就得跟司礼监太监合作,不然很难长久。这种“外相内监”的权力格局,一直延续到明朝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