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孙母也是个可怜的人。
她闺名唤作:“彩姑”。十四岁那年,家乡遭了灾,家里人都死光了。
她一介孤女,流浪到了京城已经面黄肌瘦、又脏又臭,不知吃了多少苦。
都说京城是繁华之地,到处是贵人,随便施舍点吃喝就能活。
可那些贵人门出入都是香车宝马,高攀不上。普通人,看到她这样的肮脏的乞丐也是避之不及,根本讨不到一点吃的。
就在她奄奄一息,差点饿死的时候,遇到了孙大宝的爷爷孙有根。
孙有根当时看她可怜,就把客人吃剩的半碗馄饨给了她。
等她吃完了馄饨,撩开面前的头发向老人道谢的时候,孙有根还挺意外:“原来你是个女子啊,长得还挺水灵。”
彩姑就把自己的名字和来历给说了,又道:“女孩容易受欺负,所以我就往脸上抹了泥巴,又扮成个男人样。”
孙有根点点头:“你倒是聪明。可怜啊,若是你父母在天有灵,知道你如今的样子怕要心疼死。”
闲聊了几句后,知道她无家可归,孙有根就道:“我家中有一子,从小体弱多病,和我老汉相依为命。可惜,如今20多岁也没能说上亲。你若不嫌弃,便来我家做儿媳妇吧。以后但凡家里有一口吃的,定不会叫你饿肚子。”
彩姑那时已经走投无路了,于是欣然应允,当晚就跟着回了孙家。第二天,简单地摆了一桌,便算成了一家人。
孙有根的儿子身体羸弱,躺在床上总是咳个不停。但他很喜欢新娶的媳妇,说起话来也和颜悦色。
彩姑就在孙家忙前忙后,干家务、照顾病弱的丈夫,虽然日子清苦却也让人满足。
可惜好景不长,彩姑成婚后不到半年,体弱多病的夫君便一命归西。
而孙母当时还年轻,所以孙有根在办完儿子的丧事后,提出让儿媳妇改嫁。
当时年景不好,彩姑一个弱女子无以谋生,又怕改嫁碰不到良人,就继续留在孙家。
然而,鳏父和寡妇在一起久了,难免出事。
有一日,孙有根喝多了酒,酒壮人胆,便把儿媳妇给强睡了。
第二天醒来,他跪在儿媳妇跟前忏悔。说他喝多才犯了糊涂,还以为是早死的发妻回来了。
因为这一次,儿媳妇怀了身孕。她当时羞愧万分,想要堕胎。
孙有根又跪着求她:“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可错已酿成,就给那未出世的孩子一个活下来的机会。只要你答应留下的孩子,以后你们娘俩都归我养,我定会让你们吃喝不愁。”
彩姑一个弱女子,能怎么办?留在孙家,好歹吃喝不愁。
公公虽然老了一些,但对她言听计从。有时候她心里不痛快,指着老爷子鼻子骂,老爷子也闷着头不吭声。
于是这一家子,就这样过了十几年。
只不过,爬灰的名声太难听,所以孙有根对外只说是儿子的遗腹子,和孙大宝也是以爷孙相称。
若不是出了后来的事,孙母是绝对不肯把这样龌龊的事情讲给儿子听。
“老爷子虽不是个东西,但好在没有亏待我们娘俩,尤其将我儿子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早些年的时候,是他自己说不能透露出去,免得叫大宝被人戳脊梁骨。”
“可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想法也变了。有几次居然提出,想让大宝认他这个爹。我死活不同意,他才罢休。”
彩姑叹息着对儿子道:“娘命苦啊!这辈子,受了孙家的恩,又把自己的一生都赔给了孙家。可我的宝贝儿子,不能落一个野种的名声。”
“所以你觉得老爷子的遗愿是什么?认回儿子?”林倾月问。
彩姑道:“应该就是这个。”
林倾月冷冷地道:“可我觉得你还是有所隐瞒。”
彩姑有些慌乱地解释:“这些都是真的,绝无隐瞒。我连这种不伦之事都说了,还能隐瞒什么呢?”
林倾月道:“按照你的说法,你对之前的事情已经释怀了,你们一起生活了十多年,可为什么你提起孙有根时,眼神里都是藏不住恨?”
林倾月盯着彩姑:“你说对从前的事已经释怀,可提起孙有根时,眼里的恨根本藏不住。”
她扫过整洁的院落,“你把屋子收拾得这么干净,绝不是懒人。但他瘫痪后长恶疮,那是长期不翻身、血脉淤堵才会溃烂,你若真无恶意,怎会放任不管?
孙大宝道:“这么说我倒想起了!爷爷刚卧床时,大夫说至少能活好几年。那时候他精神好得很,一顿能吃三大碗。可后来突然就不行了……难道……”
他猛地盯住母亲,后半句卡在喉咙里。
彩姑的脸瞬间褪尽血色,缓缓跌坐回凳上沉默不语。
林倾月道:“你要说实话,我才能帮你儿子找出化解的办法。”
彩姑沉默半晌,低低叹了口气:“我以为没人会发现……没错,是我弄死了他。”声音陡然发狠,“我恨他,那老东西早就该死!”
林倾月问:“是因为他强迫了你吗?可为什么你当初不报案呢?”
彩姑自嘲一笑,道:“因为我蠢,我相信了他的话,以为那次只是一次醉酒后的意外。我念着他的一饭之恩,想着就原谅这一次,就这一次……”
可她没想到,那一次的原谅换来的是变本加厉的欺负。
第一次的时候,他跪在彩姑的脚边用力地抽打自己的脸,抽得满脸通红。
他痛哭流涕,苦苦哀求,希望彩姑看在当初那半碗馄饨的份上,原谅自己的一次。
彩姑心软了。
不久之后,她发现自己怀孕,孙有根再度跪下求她生下孩子。
他说:“我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这个孩子也许是老天爷可怜我,才送来的恩赐。等他长大了,也是你的依靠啊。”
他还说:“彩姑,只要你给我们老孙家留个后,将来你想要改嫁,我送你嫁妆风风光光为你发嫁。你若不想改嫁,以后我养你们娘俩,我给你们做牛做马!”
这个时代堕胎本就艰难,她又没有钱财举步维艰,连医馆都去不起。彩姑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能怎么办呢?
于是,妥协成了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