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大梁。
王宫内,气氛凝重如铁。
魏王圉高坐王位,脸色阴晴不定,殿下,相邦孔斌与宠臣龙阳君正进行着一场激烈的辩论。
“大王!陶丘、定陶一带惨遭洗劫,财货被掠,百姓被劫,此等暴行,绝非赵国所为!”
孔斌须发微颤,声色俱厉地说道,“这分明是秦人李斯的离间毒计!他伪装成赵军,在我国土上制造血案,意图离间赵魏,瓦解合纵,其心可诛!”
“哼,相邦大人未免太高看赵人了!”龙阳君手持玉如意,声音尖细而刻薄,
“虎狼之邦,其性难改!李牧率十万大军入境,名为援魏,实则炫耀武力。他赵国刚与我等结盟,便迫不及待地在我魏国境内‘就粮’,这与强盗何异?!”
孔斌怒道:“龙阳君,你这是混淆视听!李牧上将军乃当世名将,岂会行此不义之举?若真是赵军所为,为何专挑我东境防线之后下手?这分明是想断我军民对赵军的信赖!”
龙阳君冷笑一声:“信赖?我魏国难道要将国运寄托在别人的信赖之上吗?大王,臣以为,必须立刻派使者前往赵营,严厉申饬李牧,令其约束士卒,赔偿损失!”
魏王圉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派使者去申饬李牧?那可是手握十万精锐的杀神!万一惹恼了他,大军调头先踏平了大梁怎么办?可若不闻不问,任由“赵军”在境内肆虐,自己这个魏王的面子往哪搁?
他看看一脸正气的孔斌,又看看言辞凿凿的龙阳君,心中如同一团乱麻,只觉得两边都有道理,却又都不敢轻易采纳。
“此事……此事体大,容寡人……再思量思量……”魏王圉含糊其辞,正想将皮球踢到明日。
就在这时,一名殿前武士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神色仓皇,高声疾呼:
“报!大王!济水前线急报!”
“讲!”魏王圉精神一振。
“秦将蒙骜尽起大军,与赵将李牧决战于济水!李牧……李牧大败!损兵折将,现已退守济水南岸!秦军……秦军已尽占济阳!”
“什么?!”
消息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整个大殿。
孔斌脸色煞白,踉跄一步,满脸的难以置信。李牧怎么会败?败得这么快?
而龙阳君的眼中则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他立刻上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大王!您听到了吗?李牧败了!他败了!”
他转过身,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俯视着失魂落魄的孔斌:
“孔相邦,现在您还觉得李牧是来援救我大魏的吗?他分明是骄横跋扈,视我大魏为无物,这才纵兵劫掠,以我魏民之脂膏,充其军资!
可笑如此狂妄之徒,在秦军面前却一败涂地!这恰恰证明,他不仅是个背信弃义的豺狼,更是个志大才疏的庸才!”
这番话虽然是强词夺理,但在此刻“李牧大败”的事实面前,却显得格外有说服力。
魏王圉的腰杆瞬间挺直了。
原先对李牧的恐惧,顷刻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被欺骗的愤怒和落井下石的快意。
一个丧家之犬,还敢在寡人面前逞威风?
“传寡人旨意!”魏王圉猛地一拍王案,声音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决断,
“立刻下令,断绝东境所有通往济水南岸的粮草接济!一粒米、一根草都不许送过去!”
“大王英明!”龙阳君抚掌大笑。
孔斌张了张嘴,想要辩驳,却发现一切都晚了。李牧的战败,让所有的解释都变得苍白无力。他只能长叹一声,眼中充满了对魏国未来的绝望。
……
魏地,济阳城。
一名风尘仆仆的斥候飞马而来,单膝跪地,声音中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报!禀蒙帅,军正!魏国急报!”
“说!”蒙骜沉声道。
“魏国东境陶丘、定陶一带,数日前突遭‘赵军’洗劫,烧杀抢掠,行径残暴!财物损失无数!魏王震怒,已下令断绝济水东岸所有对赵军之粮草接济,并陈兵边境,言称若赵军不给个说法,便要发兵问罪!”
此言一出,帅帐内死一般的寂静之后,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好!”蒙武一拳砸在案几上,脸上的屈辱和怨怼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狂喜和敬畏,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军正的三千‘非攻’锐士,真正的杀招在这里!”众将恍然大悟,看向李斯的眼神已经不再是敬佩,而是近乎于恐惧的崇拜。
他们终于明白了李斯那连环计的最后一环,也是最致命的一环!骚扰战是“术”,离间计才是真正的“道”!
所谓的“非攻”锐士,根本就不是为了袭扰李牧后方,而是为了在魏国境内,以赵军之名,行禽兽之举,彻底斩断赵、魏两国之间那本就脆弱的盟约!
这,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
……
济水南岸,赵军临时营地。
帅帐之内,李牧面沉如水,手中紧紧攥着一卷刚刚送达的军报。
“魏王……断我粮道。”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帐下,副将司马尚满脸悲愤:“上将军!魏王背信弃义!我等为救他而来,他却在我军危难之际背后捅刀!末将请令,愿率本部兵马,杀向大梁,问罪那昏君!”
“不必了。”李牧抬起手,制止了他的冲动。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死死盯着从济阳到陶丘、再到大梁的这条线。
“我们都小看那个李斯了。”李牧的声音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这一计,环环相扣,狠辣至极。”
“第一步,‘伪军劫掠’,种下猜疑的种子,动摇我与魏国之间的信任根基。”
“第二步,‘决战施压’,以雷霆之势夺我济阳,造成我军大败的假象,将魏王的恐惧化为愤怒。”
“第三步,‘借刀杀人’,都不需他秦人动手,魏王自己就会迫不及待地斩断我们的后路。”
李牧每说一句,司马尚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他这才明白,他们面对的根本不是一场单纯的军事失败,而是一张由阴谋、战术和人心构成的天罗地网!秦军的胜利,不仅仅在战场上,更在庙堂之上,这才是真正的“上兵伐谋”!
李牧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济阳城的位置,仿佛能穿透重重空间,看到那个正站在城头俯瞰全局的年轻身影。
那个叫李斯的男人,用一场“伐谋”,瓦解了刚刚成型的赵魏联盟,将他十万大军逼入了绝境。
“传我将令。”李牧深吸一口气,眼中的所有情绪尽数敛去,只剩下钢铁般的意志。
“全军拔营,退回赵境!”
他顿了顿,转过身,望向北边的天空,一字一顿地说道:
“李斯……本帅,记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