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五的手指在舆图上划过 \"鲁郡\" 二字时,羊皮纸被指甲压出了褶皱。
\"崔邪利降了?\" 他抬头望向报信的探马,对方铠甲上的雪粒还没化尽,\"当真开了城门,把印信交予燕王?\"
探马抹了把脸上的冰碴:\"千真万确!末将亲眼见鲁郡城头换了玄鸟旗,崔太守跪在城门口,连冠冕都歪了。百姓举着麦饼迎魏军,说刘宋的税吏抢了他们三季粮。\"
帐外的北风卷着雪粒灌进来,陈五打了个寒颤。他想起甜市互市时,胡汉百姓捧着麦饼分食的场景 —— 原来天下的苦,都是一样的。
\"传我将令,\" 他说,\"全军拔营,三日后取项城。刘康祖的八千 ' 白甲军 ' 在城南三十里扎营,咱们得赶在燕王破盱眙前,把这条 ' 长江锁 ' 砍断。\"
周铁的陌刀在火盆边烤着,刀身映出他眼角的新疤:\"大人,项城护城河宽两丈,城墙高三丈,刘康祖在城上布了 ' 连弩阵 ',每十步一架床子弩。末将带陌刀队爬城,怕得折一半兄弟。\"
陈五摸出甜灯,金砂在掌心凝成蛇形,蛇头直指护城河的西北角 —— 那是他昨夜巡营时发现的,河底有半截坍塌的石桥,石缝里长着芦苇,能藏人。
\"老周,\" 他说,\"你带两百个水性好的兄弟,今夜潜进护城河,用麻绳绑住桥基。李昭带骑射手绕到城南,等晨雾起时放火箭烧他的马厩。某带甜卫正面攻城,专打他的弩机。\"
李昭的刀疤在火光里泛青:\"得令!末将这就去备火箭。\"
子时三刻,陈五蹲在护城河边。
河水冰得刺骨,他望着芦苇丛里晃动的黑影 —— 那是周铁的潜水队。麻绳摩擦桥基的 \"吱呀\" 声混着夜枭的啼叫,像极了三年前在鬼哭峡,马贼磨箭的动静。沙云被拴在一里外的柳树上,此刻正用后蹄踢树干,踢得积雪簌簌落 —— 这是它战前紧张的老毛病。
\"大人,\" 周铁的声音从水里冒出来,带着冰碴子,\"麻绳绑好了!\"
陈五摸出怀里的麦饼,咬了一口。麦饼被体温焐软了,甜得发黏,像甜南在甜市给他塞的那团。他望着项城的城墙,城垛上的灯笼像串红柿子,照见 \"刘\" 字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点火!\" 他吼道。
李昭的火箭划破晨雾时,城南的马厩腾起冲天大火。马嘶声、士兵的喊叫声混着火势的 \"噼啪\" 声,把项城的晨梦撕得粉碎。陈五的甜卫举着盾牌冲锋,盾牌上蒙着湿牛皮,能挡弩箭。他看见城上的床子弩开始转动,弩箭破空的声音像毒蛇吐信。
\"冲!\" 他喊。
沙云的马蹄溅起的冰碴打在陈五的护腕上,\"胡汉同守\" 的银镯被擦得发亮。他抽出短刀,刀柄上的 \"守\" 字被体温焐得发烫。第一支弩箭擦着他的右耳飞过,扎进身后的盾牌,把盾牌钉在地上。
\"周铁!\" 他吼。
周铁的陌刀队从护城河的西北角杀出来。他们拽着麻绳,把坍塌的石桥拉得更碎,河水混着碎石涌进城内。陈五看见城墙上的弩手慌了神,有的去堵缺口,有的继续放箭,阵脚乱得像被踩翻的蚁穴。
\"爬城!\" 陈五喊。
甜卫的士兵架起云梯,顺着城墙往上爬。陈五的短刀砍在城砖上,砖屑飞溅。他听见头顶传来 \"咔\" 的一声 —— 是弩机上弦的动静。抬头时,一支弩箭正对着他的咽喉,箭头在晨雾里闪着冷光。
\"大人!\" 周铁的吼声像炸雷。
周铁的陌刀砍断了弩机的绞盘,弩箭擦着陈五的左肩飞过,在城墙上扎出个碗口大的洞。陈五翻上城垛,短刀捅进弩手的小腹。血溅在他的铠甲上,把玄鸟纹染成了暗红。
\"破阵!\" 他喊。
甜卫的士兵跟着翻上城垛,陌刀砍在弩机的木架上,铜齿轮迸出火星。陈五看见刘康祖的银甲在城下闪着光,正举着令旗喊:\"白甲军结 ' 鹤翼阵 '!\"
白甲军的骑兵像道白色的浪,从城南的营地涌过来。他们的铠甲是精铁打的,在晨雾里泛着冷光,马颈上的铜铃被勒得紧,只发出细碎的响。陈五的心跳漏了一拍 —— 这是他第一次见刘康祖的 \"白甲军\",比战报里写的更狠。
\"李昭!\" 他吼,\"骑射手压阵!\"
李昭的骑射手从马厩的火里冲出来,火箭像下雨般落进白甲军的阵中。战马被烧得人立而起,骑兵被甩下马背,铠甲在地上撞得叮当响。陈五的甜卫趁机冲下城垛,短刀砍在骑兵的马腿上,马腿骨断裂的脆响混着骑兵的惨叫。
刘康祖的银枪挑翻三个甜卫士兵,枪尖上的血珠在晨雾里闪着光。他望着陈五,嘴角勾出冷笑:\"陈五,你以为破了城墙就能赢?某的白甲军,连太武帝的羽林卫都吃过亏!\"
陈五摸了摸左肩的伤口,血已经止住了,结了层黑痂:\"刘将军的甲是白的,血倒是红的。\"
刘康祖的银枪刺过来时,陈五的短刀格开,火星在两人之间炸开。沙云突然人立而起,前蹄踢中刘康祖的战马,战马吃痛,把刘康祖甩到了地上。陈五趁机扑过去,短刀抵住他的咽喉:\"降,还是死?\"
刘康祖的银甲被血染红,他望着陈五腕间的银镯,突然笑了:\"某早听说陈大人有个 ' 胡汉同守 ' 的镯子,今日见了,倒像块护心镜。\" 他解下腰间的虎符,\"项城归你,某降。\"
陈五接过虎符,虎符上的 \"镇南\" 二字烫得他手心发疼。他望着城下的白甲军,士兵们正把铠甲堆成小山,像片白色的坟场。周铁走过来,陌刀扛在肩上,刀身的缺口在晨光里闪着光:\"大人,项城破了,白甲军降了三千,杀了两千。\"
\"收尸。\" 陈五说,\"把刘宋士兵的尸体埋在城南的乱葬岗,立块碑,写 ' 胡汉同眠 '。\"
周铁愣了愣:\"大人?\"
\"他们也是百姓的儿子。\" 陈五说,\"埋了,总比喂狼强。\"
午后的阳光照在项城的城楼上,把玄鸟旗染成了金色。陈五站在城垛上,望着魏军的马队往南推进,马蹄声像闷雷,震得护城河的冰面裂开了缝。探马从南边跑来,铠甲上的玄鸟纹在阳光下闪着光:\"大人,燕王在盱眙大破胡崇之的两万援军!胡崇之被生擒,刘宋的粮车全被烧了!\"
陈五的手在发抖。他想起太武帝的手诏:\"朕要饮马长江。\" 此刻听探马详述,才知这场仗打得有多顺:\"燕王用了什么计?\"
\"燕王在盱眙的芦苇荡设伏,\" 探马说,\"胡崇之的援军刚过淮河,就被羽林卫的陌刀队截住。燕王亲自带骑兵冲阵,砍了胡崇之的帅旗,援军乱作一团,投降的投降,跑的跑!\"
陈五望着南方的天空,那里飘着淡淡的云,像极了甜市的秋空。他摸出怀里的麦饼,咬了一口 —— 麦饼被阳光晒暖了,甜得踏实,像甜南的笑脸。
\"传令,\" 他说,\"全军继续南进,目标长江!\"
魏军的推进是在申时开始的。陈五骑在沙云上,望着士兵们扛着云梯、推着攻城车往南走,甜卫的皮甲上沾着血和泥,骑射手的红缨被血浸透,像蔫了的花。老张的左腿绑着新换的药布,他骑在马上,咧着嘴笑:\"大人,末将砍了五架弩机,够换五亩水田不?\"
\"够。\" 陈五说,\"换十亩,连田埂都算上。\"
李昭的骑射手跟在后面,他望着陈五的背影,对身边的士兵说:\"你们瞧,大人的镯子又亮了。\"
士兵们望去,陈五腕间的银镯在阳光下闪着光,\"胡汉同守\" 四个字清晰可见,像道护佑的符。
傍晚的风卷着湿气吹过来,陈五打了个寒颤。他望着前方的地平线,那里有一条银色的线 —— 是长江。他知道,这一仗还没打完,刘宋的残兵还在逃,长江的南岸还竖着 \"刘\" 字旗,可他不怕了。
因为他是陈五,是镇北将军,是太武帝的刀,是百姓的灯。就算血溅长江,他也要把这护民的路,走到底。
沙云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用脑袋蹭他的手背。陈五蹲下来,给它擦药,沙云疼得直抽气,却没躲开。他望着沙云的眼睛,那里映着夕阳,映着龙旗,映着所有他要守住的光。
他知道,这光,会化雪,会生根,会在长江两岸的废墟上,长出漫山遍野的甜。
而此刻,长江的南岸,刘宋的守将正望着北岸的烟尘,手心里全是汗。他摸出怀里的密信,信上的字迹还带着墨香:\"魏军已至长江,速调水军布防。\"
夜风卷着信角,把 \"防\" 字吹得猎猎作响。
陈五站在北岸的土坡上,望着长江的波涛,完全没注意到,南岸的水寨里,二十艘楼船正升起船帆,船舷上的床弩泛着冷光,像二十只红眼睛。
他只知道,明日,他要带着甜卫,带着麦饼,带着所有他要守住的人,去渡长江,去守住大魏的田。
因为这是他的路,是大魏的路,是所有吃着甜饼长大的娃娃们的路。
长江的浪拍打着岸边,溅起的水花里带着血丝,却也带着麦香。陈五望着东方的鱼肚白,轻声说:\"长江,你等着,明日,我要让你尝尝甜的滋味。\"
他摸了摸腰间的短刀,刀柄上的 \"守\" 字被体温焐得温热。这是太武帝的信任,是百姓的期待,是他陈五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