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的风雪暂时停歇,但联合实验室帐篷里的气氛并未回暖。王小磊从哈工大紧急空运来的特种低温密封胶到了。这胶号称能在零下五十度保持弹性,是航天器上用的高级货。他和李思远像做外科手术一样,小心翼翼地拆开剩余九套“防摔脑”的信号处理板,用细针头将粘稠的胶体精准灌入每一个柔性排线接口的缝隙,确保完全包裹,隔绝水汽。帐篷里弥漫着刺鼻的化学气味,混合着高原稀薄冰冷的空气。
灌封,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是精细活。
1. 胶的脾气: 这胶固化条件苛刻,需要特定温度和时间。高原的低温和缺氧环境,让固化过程变得缓慢且不确定。王小磊不得不把灌封好的板子,轮流塞进用睡袋和暖宝宝自制的“保温箱”里,像孵蛋一样守着。
2. “土法”测试: 没有专业设备验证密封性?陈默想了个“笨”办法。把灌封好的处理板和柔性贴连接好,放在一个装了冰块和少量水的密封袋里,模拟低温高湿环境。然后扔到帐篷外冻一夜!第二天拿回来,立刻拆开检查接口处是否有水汽侵入的痕迹。九套设备,冻了拆,拆了查,查完再根据情况补胶或调整固化时间。用最原始的方法,验证最尖端的防护。
3. 软件保险栓: 李思远同步更新了“防摔脑”主控程序。那个“信号可信度”判断模块被大大强化。一旦检测到来自柔性贴的原始温度数据出现任何超出人体生理极限的剧烈跳变(比如瞬间升降几十度),或者信号丢失超过一定时间,系统会立即锁定“疲劳热力指数”为“不可信”状态,并完全屏蔽其触发高危预警的权限。同时,在头盔内的微型显示屏(如果有)或通过震动马达,给战士一个简单的“传感器异常”提示。
“这是把‘防摔脑’的核心智能,从依赖‘感觉’,退回到依赖‘规则’和‘预设’了。”李思远有些无奈地对陈默说,“‘柔性贴’更像是提供了一个辅助参考信号,而不是决策依据。安全是安全了,但… 离我们最初设想的‘贴心’,差得有点远。”
陈默看着帐篷外连绵的雪山,眼神坚定:“高原的教训告诉我们,在极端环境下,可靠的‘笨’,远胜过不可靠的‘聪明’! 战士的命,赌不起任何‘可能’和‘万一’。先解决‘保底’问题,把‘防摔’这个核心功能,用最可靠的机械和程序逻辑实现!‘感觉’这条路,我们继续走,但现阶段,它只能是锦上添花,不能是雪中送炭!”
为了确保“保底”的绝对可靠,陈默启动了备用方案。这个方案,源于他重生前对机械系统可靠性的深刻理解,也带着点80年代“土法”的智慧。
“放弃实时疲劳判断!”陈默在白板上画着新的逻辑图,“聚焦战士‘姿态严重失衡’这个最终结果!”
1. “铁臂”关节处,加装高精度、高可靠性的‘姿态角速度传感器’(类似高级陀螺仪)。 这东西技术成熟,抗干扰能力强,不怕冷不怕湿。
2. 核心逻辑极简: 当系统检测到关节姿态角速度瞬间超过某个预设的极高阈值(意味着战士正在高速失控摔倒),且同时满足‘铁臂’正处于负重支撑状态时,立刻、无条件触发‘超高柔顺模式’和预设方向的反向柔性支撑力! 这个触发条件,完全不依赖‘柔性贴’的疲劳信号!
3. 安全冗余: 支撑力的方向和大小,基于预设的战士姿态模型(如后仰、侧滑)进行优化,力度上限严格限制,确保是“托一把”,不是“推一把”或“拽一把”。触发后,系统会自动锁定该模式几秒钟,防止高频误触发。
“这就是个‘机械直觉’!”王小磊理解得很快,“它不关心战士累不累,只关心他是不是正在以危险的速度摔倒! 只要检测到这个危险动作,就立刻启动‘安全气囊’!简单粗暴,但关键时刻可能真能救命!”
这个方案牺牲了“预判疲劳”的先进性,换取了在极端恶劣环境下无与伦比的可靠性和即时性。陈默将其称为“保命模式”,作为“防摔脑”的核心兜底功能。而“柔性贴”提供的疲劳指数,则降级为在安全环境下(或未来技术成熟后)用于优化助力策略的辅助信息。
当陈默团队在高原与胶水和机械逻辑搏斗时,沈清秋在哈工大正经历着一场没有硝烟的“家庭风暴”。
保密处谈话的阴影挥之不去。她斟酌再三,还是决定先给母亲打个电话。她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转述了保密处的“提醒”:去那个敏感国家开会没问题,但行程细节最好报备一下,对外交流时多留个心,别被有心人利用了,尤其是别聊陈默的工作生活。
电话那头,沈母沉默了足足十几秒,声音陡然拔高:“报备?留个心?这是什么意思?!清秋,你妈我一辈子清清白白搞学术,现在出个国还要被当成‘可疑分子’了?陈默他到底在搞什么?连累得家里人都要被审查?!”
“妈!不是审查您!是规矩!陈默的工作性质特殊,这是组织程序…”沈清秋急忙解释。
“程序?我看是侵犯隐私!他陈默是国家的宝贝疙瘩,我们沈家就得跟着提心吊胆、低人一等了?”沈母的怒气隔着电话线都能感受到,“那个什么王干事,他凭什么调查我?我认识谁、跟谁开会是我的学术自由!你告诉他,我沈玉华行得正坐得直,不怕查!但让我像个贼一样事事报备,门儿都没有!”
沈母的反应比沈清秋预想的还要激烈。知识分子的清高和对“无端审查”的敏感,让她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安抚好母亲(效果甚微),沈清秋又硬着头皮给父亲打了电话。沈父听完,沉默的时间更长。
“清秋,”沈父的声音带着一贯的沉稳,但透着一丝疲惫,“你妈那边,我去劝。她性子急,要面子,一时转不过弯。这事,你做得对。规矩就是规矩,该报备就报备。”
“爸…”沈清秋鼻子一酸。
“陈默那孩子不容易,他扛着的东西,比我们想象的都重。咱们帮不上大忙,至少不能拖后腿,不能给他添乱。”沈父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千钧,“家里的事,以后但凡跟陈默工作沾点边的,你拿不准的,直接问我,或者… 该报备就报备。 咱们家,得学会在‘框框’里过日子了。你妈那边,我去说,她… 会明白的。”
父亲的深明大义和理解,像一道暖流,稍稍冲淡了沈清秋心头的寒意和委屈。但紧接着,父亲的话又让她心头一紧:“清秋,你也要照顾好自己。保密处找你,压力不小吧?陈默在高原怎么样?安全吗?”
“我没事,爸。陈默… 应该还好。”沈清秋强忍着没提高原的险情和故障,只报平安。挂断电话,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一边是母亲的怒火和不解,一边是父亲的隐忍和支持,夹在中间的她,既要安抚家人,又要独自消化保密处的压力和对陈默的担忧。 这份“军属”的担子,比她想象的还要沉重百倍。
高原的清晨,寒风凛冽。经过灌封加固和软件“保险栓”加持的“防摔脑”,以及新增的“保命模式”,再次披挂上阵。这一次,是配合连队一次常规的、风险相对可控的冰坡适应性训练。
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紧盯着监测屏幕,也紧盯着战士在冰坡上的每一个动作。
训练进行得很顺利。预设的几次“姿态失衡”测试,“保命模式”都精准触发,柔和而有效地托住了战士,赢得了阵阵喝彩。那枚灌了胶的“柔性贴”,传输的温度信号虽然偶尔还有微小波动(可能源于胶体应力或极端温差),但在“信号可信度”模块的过滤下,并未再引起“疲劳指数”的抽风,更没有误触发高危预警。
“笨办法”奏效了! “保命模式”的机械逻辑,在关键时刻展现出了它磐石般的可靠性。
训练结束,志愿战士脱下“铁臂”,抹了把脸上的冰霜,对着陈默和李思远咧嘴一笑:“陈工,李工,后面那几下,真带劲!感觉脚下一滑,那‘铁胳膊’就像知道似的,软乎乎地就给你托住了!踏实!”
这句朴实的话,像一道温暖的晨曦,驱散了陈默心中积压多日的阴霾和焦虑。技术不完美,但方向是对的!战士的肯定,是最大的褒奖。
他回到帐篷,打开加密的军用笔记本,想给沈清秋发条信息报个平安。却先看到了沈清秋几天前发来的那条简短消息:
> “家里都好,勿念。一切按规矩来。等你平安回来。”
短短一行字,陈默却读出了千言万语。他知道,沈清秋说的“家里都好”,背后一定经历了他无法想象的波澜。那句“一切按规矩来”,又包含了多少无奈和坚持?他仿佛能看到她在父母和保密制度之间周旋的疲惫身影。
一股强烈的愧疚和心疼涌上心头。他飞快地打字:
> “高原测试小胜一局,设备可靠了。很想你,辛苦了。回家补偿。”
信息发出,他合上笔记本,走出帐篷。高原的朝阳正冲破云层,将金色的光芒洒在连绵的雪峰上,壮丽而肃穆。技术难关可以攻克,但家庭关系的裂痕、来自暗处的窥伺、以及那份沉甸甸的“规矩”,依然如同眼前巍峨的雪山,横亘在前路。
灌封胶暂时封住了电路的漏洞,但生活的挑战,远比低温凝露复杂得多。他们刚刚啃下了一块技术上的硬骨头,而电话线外炸响的家庭风暴,预示着下一场硬仗,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