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工大联合实验室的灯火,连着亮了好几个通宵。林卫国送来的军用级柔性温度传感器和采集模块,像给“防摔脑”项目打了一针强心剂。赵铁柱和周斌日夜兼程,把新传感器集成到优化过的“柔性贴”和低功耗处理板上。李思远团队则把模拟舱的极端环境测试(低温、强风、高湿)轮番上阵,数据记录堆满了桌子。
9月初,第一批十套“防摔脑”简化版(集成“火箭灵感贴”的疲劳监测)和配套的“柔性贴”,在经历了近乎残酷的模拟蹂躏后,终于拿到了“准生证”——林卫国亲自签批的高原小范围实测许可。
地点选在海拔4500米左右的一个边防连队驻地,条件相对“较好”(有电、有简陋营房)。陈默亲自带队,核心成员只带了李思远(负责现场调试和数据分析)和王小磊(负责传感器和硬件的应急保障)。周斌和赵铁柱留在哈工大远程支持,同时准备后备方案。沈清秋默默帮陈默整理好厚厚的保密文件和应急联络清单。
高原的风,带着刀子一样的寒意。稀薄的空气让初来乍到的人连呼吸都带着灼烧感。边防连的战士们看到这些“大学里来的专家”,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期待,尤其是看到那套造型略显怪异的外骨骼和配套的“贴片”。
实测第一天,主要进行环境适应性验证和基础功能复现。
李思远和王小磊小心翼翼地把“柔性贴”贴在志愿战士(一位经验丰富的上士)的背部和股四头肌位置,连接处理板和“铁臂”。
“感觉怎么样?紧不紧?影响活动吗?”李思远反复询问。
上士活动了一下手脚,做了几个深蹲:“还行,比想象中轻便,就是有点凉飕飕的,不碍事!”
在营区平地负重行走、模拟巡逻路线爬坡… “防摔脑”的常规助力功能稳定运行。当李思远故意诱导上士做出一个重心不稳的动作时,“铁臂”关节瞬间变得极为柔顺,同时提供了一个温和但有效的侧向支撑力,稳稳托住了上士!一次成功!现场响起一片低低的欢呼。
真正的考验在第二天凌晨。一场不期而至的强降温突袭了驻地,夜间气温骤降到零下二十多度,寒风卷着冰碴子呼啸。连队接到命令,需要一支小队紧急前出至某高地观察哨进行设备抢修。
这是绝佳的实战测试机会!也是真正的“极端环境”!
志愿上士再次披挂上阵。陈默、李思远、王小磊全副武装,携带便携式监测设备,随队出发(保持安全距离观察)。刺骨的寒冷仿佛能穿透最厚的防寒服。战士们沉默而迅速地行进在漆黑的、覆盖着薄冰的山脊线上,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脚下冰碴碎裂的声音。
前一个小时,“防摔脑”和“柔性贴”工作正常。疲劳热力指数随着负重爬升和时间推移,缓慢而稳定地上升。陈默紧盯着便携监测屏上的曲线,手心微微出汗。
然而,就在接近目标高地,风力最大、温度最低的一段暴露山脊时,问题出现了!
监测屏上,代表上士背部肌群温度的曲线,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波动起来! 数值一会儿飙升到异常高位(像肌肉瞬间过热),一会儿又骤降到接近环境温度(像传感器失灵)。同时,“疲劳热力指数”也跟着像抽风一样上蹿下跳!
“怎么回事?!”李思远的声音在呼啸的风中有些失真,他焦急地调整着设备。
王小磊脸色发白,死死盯着屏幕:“信号不稳!干扰?还是… 冻坏了?”
更糟糕的是,由于“疲劳热力指数”的异常飙升,触发了“防摔脑”的高危预警!在一次上士需要侧身通过狭窄冰隙、本就需要小心平衡的关键时刻,“铁臂”突然自作主张地启动了“柔性支撑”模式!虽然支撑力很柔和,但在那种需要绝对精确控制重心的环境下,这一下意外的助力,反而让上士身体一歪,脚下猛地一滑!
“小心!”旁边的战士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上士的武装带!万幸人没摔下去,但所有人都惊出一身冷汗!
“关掉!立刻关掉那个‘防摔’功能!”带队的连长当机立断,声音带着后怕的严厉。
实测被迫中断。陈默的心沉到了谷底。模拟舱里低温大风都扛过来了,怎么到了真刀真枪的高原寒夜,就出这种幺蛾子?
撤回临时帐篷,气氛凝重得像结了冰。上士惊魂未定,但很理解:“没事没事,意外!你们这东西,平时挺好用的,就是刚才那一下…”
陈默顾不上自责,立刻和王小磊、李思远对设备进行紧急检查。手电筒的光柱下,拆开那枚火柴盒大小的信号处理板。
“咦?这里…”王小磊眼尖,指着电路板上连接柔性贴排线的接口附近,“这几条铜箔走线… 颜色有点深?像是… 有水汽凝结又冻住的痕迹?”
陈默用放大镜仔细看,又用万用表测量附近电阻。果然!在极低温、高湿度(战士出汗、寒风裹挟冰晶)和反复弯折(贴片随肌肉运动)的共同作用下,柔性排线与电路板连接处,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冷凝水侵入! 低温让水结成了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冰晶,造成了线路间的间歇性微短路和接触电阻异常增大! 这就是导致温度信号乱跳、处理板误判的元凶!
“低温凝露!”陈默一拳砸在简易工作台上,既是懊恼也是恍然,“模拟舱能控温控湿,但忽略了人体活动带来的局部微环境剧烈变化! 战士出汗,寒风一吹,又在低温下,排线接口这种地方,就是冷凝的重灾区!再加上反复弯折… 柔性电路的可靠性,在极端动态环境下,还是太脆弱了!”
这是2004年材料和工艺的硬性局限!不是设计原理不行,是制造公差和环境应力超出了当前“土法上马”设备的承受极限!
“有办法吗?”李思远看着那细微的痕迹,感觉希望渺茫。
“有!”王小磊咬着牙,“灌封!用低温下依然保持弹性的特种密封胶,把整个接口区域,连同排线根部,像包饺子一样严严实实地灌封起来!隔绝水汽! 赵哥那里应该有材料!我这就联系他发最快的航空件!剩下的几套设备,我们连夜处理!”
这是笨办法,也是当前唯一可行的办法。陈默立刻同意,同时下令:“李思远,立刻修改软件!给‘疲劳热力指数’增加一个‘信号可信度’判断! 当检测到温度信号剧烈异常波动(超出合理生理范围)时,自动冻结指数计算,并忽略其触发的高危预警! 宁可漏判,绝不能误判!安全第一!”
帐篷里,手电筒的光亮伴随着焊接台的松香和密封胶刺鼻的气味,又是一个不眠夜。高原的寒风在帐篷外呜咽,像是在嘲笑着人类科技的脆弱。
就在陈默团队在高原帐篷里与低温故障搏斗时,哈工大这边,另一场“寒风”也悄然吹向了沈清秋。
保密处的王干事再次找到了她,这次不是在办公室,而是在一个更僻静的谈话室。气氛比上次严肃得多。
“沈清秋同志,请坐。”王干事脸上没了惯常的和煦,多了几分公事公办的凝重。他面前放着一个薄薄的、没有任何标记的牛皮纸档案袋。
“王干事,有什么事吗?”沈清秋心里咯噔一下,努力保持镇定。
“根据组织程序,以及近期一些情况,我们需要对你本人及其家庭背景,进行一次更深入的例行了解。请你配合。”王干事打开档案袋,抽出的不是文件,而是一张打印着几条信息的A4纸,他推到沈清秋面前。
沈清秋低头看去,纸上列着几条信息:
母亲沈教授近期计划参加的xx国际会议(已报备),会议组委会名单中,有某位背景复杂的华裔学者(名字被红笔圈出)。
父亲沈主任早年(80年代末)一次出国学术交流的简要记录(当时完全合规)。
沈清秋本人大学期间,参与过一次有海外基金会部分资助的学生社团活动(极其普通的文化交流,当时报备过)。
“这些信息,你了解吗?”王干事语气平淡,但目光锐利。
沈清秋的心跳得厉害,她强迫自己深呼吸:“我妈的会议,她跟我提过,组委会名单我不清楚。我爸那次交流,是很早以前的事了,我知道有这事。我大学那个社团活动,就是个普通的读书会,当时学院也知道,海外资助比例很小,而且就是买书和场地费,活动内容很公开。”
“嗯。”王干事不置可否,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沈教授和你父亲,都是高级知识分子,社会关系相对广泛,这很正常。组织上理解。但正因为如此,作为重点保护科研骨干陈默同志的配偶,你的家庭背景和社会关系,自然会被纳入更细致的评估范畴。这是制度,也是对陈默同志的保护。”
他顿了顿,看着沈清秋有些发白的脸:“最近,我们监测到一些非常规的关注,其源头可能与陈默同志参与的某些项目有关联。虽然目前没有直接证据指向你或你的家人,但这种关注本身,就足以触发更高等级的审查程序。”
“非常规关注?是什么?”沈清秋忍不住问。
“具体细节属于保密范畴。”王干事摇摇头,“你只需要知道,组织上会评估所有潜在风险。这次谈话,既是了解情况,也是提醒。近期,请提醒你的父母,在对外学术交流和私人联络中,务必提高警惕,注意保护个人信息,对敏感话题保持距离。 特别是涉及陈默同志工作性质、生活细节的任何信息,绝对禁止在任何非保密场合谈论!”
他合上档案袋:“沈清秋同志,组织信任你,也相信你的家人是爱国的。但树欲静而风不止。身处这个位置,‘谨慎’二字,必须刻在骨子里。 这不仅是为了陈默,也是为了你们整个家庭的安全。希望你能理解,并做好父母的工作。”
谈话结束,沈清秋走出那间谈话室,九月的阳光照在身上,她却觉得一阵阵发冷。王干事的话像冰冷的针,扎进了她心里。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陈默所从事的工作背后,那无处不在、无形却沉重的阴影。这份“军属”的荣耀背后,是如履薄冰的责任和无处不在的审视。
她拿出手机,想给陈默打个电话,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最终却只发了一条极其简短的加密信息:
> “家里都好,勿念。一切按规矩来。等你平安回来。”
高原的风雪,档案袋的阴影,在这一刻,跨越千山万水,缠绕在一起。技术故障可以修复,但来自暗处的窥伺和由此带来的无形压力,却像高原稀薄的空气一样,让人感到窒息。陈默在对抗物理世界的严寒,而沈清秋,已经开始感受到另一种刺骨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