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沉,天光渐黯。苍穹缓缓褪去夕阳的金红袈裟,披上黯淡深蓝的夜幕。星河初烁,夏夜悄临。
启明星楼下,奕兰已等候多时。路灯次第亮起,将她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却始终不见鎏的身影。
与鎏不同,奕兰并非奕霖科技的内部人员,今天的技术发布会并未邀请她。她正好借此机会,与李杏辰她们见了面。
只是,发布会午时便该结束了。
从正午等到黄昏,奕兰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好在,这次并非完全失联——就在刚才,鎏终于回了消息:“很快回来。”
奕兰放下手机,轻叹一声。此刻她站在启明星一楼大厅外,望着大门外越发浓重的夜色,担忧像藤蔓般缠绕心头。
李杏辰三人正在不远处的一家奶茶店里。下午奕兰曾提议让她们一同等待,但芸姐却异常坚持,仿佛有些……畏惧与圳鎏见面。
奕兰不解。好在杏辰觉得,至少该打个招呼——人总是喜欢折中的,几番讨论下来,三人最终决定在奶茶店等候奕兰的通知。
然而天色已近墨染,圳鎏仍未出现……奕兰焦灼的目光,几乎要将街道望穿。
终于,一个垂头丧气的身影,拖着长长的影子,出现在路灯昏黄的光晕下。
“圳鎏小姐!”心头的巨石轰然落地,奕兰快步冲出大厅迎了上去,“圳鎏小姐,怎么这么晚?”
“奕……奕兰!”看清来人,鎏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慌乱,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别!等等!”
奕兰已到近前,一股刺鼻的氨水气味猛地钻进鼻腔。她瞬间僵在原地,脸上的关切凝固成复杂难辨的表情。
“呃啊……”鎏扯出一个疲惫又尴尬的苦笑,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襟,“……味道……很明显吗?”
“发生什么事了?!”奕兰眉心紧蹙,急切追问。
“……发生了——唉,没什么……”鎏揉着太阳穴,浓重的倦意几乎要从眼底溢出来,“真的没事。奕兰,你找我……有事?”
“唔……本来想介绍你认识我的几个朋友……”奕兰的声音低了下去。
“见……对不起,奕兰。”鎏无奈地摊手,动作都透着无力,“你看我这副样子……下次,好吗?”
“……好吧。”担忧依旧盘踞在奕兰眼中,“圳鎏,你没受伤吧?确定没事么?”
“没事,什么事都没有。”鎏的声音干涩,仿佛连说话都耗尽了力气,“我现在只想……立刻洗澡,换身衣服。”
“好吧……”奕兰望着鎏匆匆走向楼内的背影,眉头紧锁,掏出了手机。
“喂,芸姐。”
“啊!小,小蓝!”电话那头,芸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这不像她一贯的沉稳,“那个……圳鎏她……回来了?”
“回来了……但她好像,有点状况。对不起芸姐,今天可能见不成了。”
“哦!这样啊——”电话那头的语气骤然一松,甚至隐约透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轻快?“那也没办法,下次吧,下次再见面好了!”
“唔……真对不起,让你们白等这么久。”
“没事的小蓝,不怪你。”
……怎么感觉芸姐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幸灾乐祸?
…………
房间内,小黑正悠闲地梳理毛发,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突然钻了进来。
“呜喵?”小黑困惑地抬起头。
下一秒,房门被猛地推开——刺鼻的氨水味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瞬间灌满房间!提神醒脑!
“噫啊啊!鎏鎏鎏——鎏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小黑炸毛般弹到房间角落,尖声质问。
鎏一言不发,像被什么追赶着,飞快地从行李箱里拽出干净衣物和洗漱包,逃也似地冲出房间,直奔淋浴间。
“等等!鎏!”小黑顾不上公共场合了,压低声音紧追不舍,“到底怎么回事?!”
…………
温热的水流从头顶倾泻而下,氤氲的水汽中,沐浴露的清香终于艰难地驱散了那股令人窒息的氨水味。
“呼……”鎏长长地、深深地吁了口气,仿佛要把肺里最后一丝浊气都排尽。
水流沿着发梢滴落,混沌如泥沼的大脑,总算恢复了一丝清明。
“鎏。”小黑刻意压低的、带着担忧的声音隔着淋浴间的门传来,“到底……出什么事了?”
“小黑……”水流声中,鎏的声音显得有些飘忽,“你说……会有真正中立的魔族存在吗?”
门外的声音沉默了。良久。
“不会,鎏,绝对不会。”小黑的回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别忘了他们降临人界的目的。”
“……”
为了侵略。为了杀戮。为了将这个世界蚕食鲸吞。
“鎏,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小黑紧贴着门板,声音里充满担忧。
“……”鎏闭上眼,任由水流冲刷着脸颊,“……这里不方便。晚上……我再告诉你。”
“好。”小黑起身,爪垫落在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我等你。”
脚步声远去,淋浴间里只剩下单调的水声。
然而,水流冲不走脑海中的混乱。疲惫感如同沉重的铅块,一层层包裹住心脏。
她现在只感觉,有太多东西被一股脑塞进了她的大脑中,它们彼此杂糅缠绕,愣是混成了一团,被塞进鎏脑子里后却怎么也倒不出来了。
神秘的血魔,未知的怪物,晨昏小队,鸿的背叛,楼顶那诡异的装置……
不堪重负的感觉让她蜷缩起来,冰冷的瓷砖贴着皮肤,水流冲击着后背,带来一阵阵寒意。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一个念头突然尖锐地刺入脑海:
这一切,与自己何干?
……但就是被自己撞上了。
……能置身事外吗?
累。深入骨髓的累。
……自己为什么,成为魔法少女来着?
鎏感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沉重。
是为了复仇啊。
为了向杀害妹妹的魔物复仇——是为满足自己扭曲的仇恨,满足自己的复仇欲,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自己,是一个扭曲的,异化的魔法少女啊,自己本没有成为魔法少女的条件的,是一切的机缘巧合才造就了自己这么一台可悲的杀戮机器……
是啊。
黑死兆星,从来只为她自己而活。
为何此刻,却要为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事忧心如焚?
……这些都与你无关。
将它们……统统抛诸脑后——
鎏猛地抬起头,冰冷的水流劈头盖脸地浇下!就在这恍惚的一瞬,一阵剧烈的心悸攫住了她!四肢骤然脱力,脚下猛地一滑——
砰!
身体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钝痛瞬间蔓延。
……好痛……
为什么?
自私自利的黑死兆星……心头这份沉甸甸的、几乎要将她压垮的负罪感,又是从何而来?
她躺在地上,水流无情地冲刷着。愧怍如同无形的枷锁,将她死死钉在冰冷的瓷砖上,动弹不得。
“若你真有什么通天彻地之能,能找到其他法子拯救那些创生诞体……那随你高兴好了,爱与守护的魔法少女。”
伊莎贝拉的话语,鬼魅般在脑海中回响。
……爱与守护……
……恨与复仇……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疯狂抽打的陀螺,两根鞭子交替落下,抽得她晕头转向,精疲力竭——即使自己力竭倒下,那鞭笞仍未停止,在她疲惫不堪的身躯上,留下累累伤痕……
…………
昏暗的下水道里,惨白的怪物们无声地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
领头的怪物骤然停步,它僵硬地挺直身躯,张开裂口,再次发出无声的尖啸——所有的怪物瞬间静止,如同凝固的雕塑,在死寂中等待着……某种回应。
…………
培训科地下,最幽暗的深处。
沉眠的“神迹”,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她紧闭的唇齿,微微开阖,仿佛在冥冥之中,回应着那来自远方的、不可名状的……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