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是被冻醒的。刺骨的寒意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扎透了他破烂的衣物,钻进皮肉,直刺骨髓。他猛地睁开眼,视野里一片模糊的灰白,左眼深处那点金光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只勉强映照出自己呼出的、瞬间凝结成白雾的气息。
他发现自己蜷缩在一个狭窄、冰冷的空间里。身下是坚硬、光滑、带着某种奇异弧度的冰冷石板,触感不像岩石,倒像是…某种巨大的骨骼内壁?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水汽、陈年的灰尘味,还有一种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腥甜——不是活水纹的硫磺甜,更像是某种深埋地底、腐朽了千百年的血液干涸后的余味。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全身的骨头都在呻吟。左臂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提醒着他那场在“铁颚”隘口骸骨祭坛中的惨烈搏杀。他低头看去,老妇人包扎的布条早已被血和污垢浸透,变得硬邦邦的。布条下,被鹤嘴锄刺穿的伤口边缘,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金色,如同劣质的镀金,冰冷、僵硬,毫无生机。但万幸的是,那些疯狂扭动的活水纹金丝,似乎真的被那狂暴的药力和锄头本身的诡异力量暂时压制、甚至“杀死”了,只留下这片如同矿化疤痕般的死寂区域。
他艰难地转动脖子,打量四周。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被遗忘的腔室,或者说…一个巨大的腹腔?穹顶是弯曲的、惨白色的巨大肋骨状结构,一根根交错着向上延伸,消失在头顶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墙壁也是同样的惨白骨质,表面覆盖着一层滑腻冰冷的冷凝水珠。微弱的光源来自腔室深处——几缕惨淡的、仿佛被过滤了所有温度的月光,从一个高悬的、不规则的破口处渗漏下来,勉强照亮了下方一小片区域。
就在那片被月光笼罩的区域,比利看到了让他心脏骤停的景象。
祠堂。一座深埋在这巨大骸骨腔室中的祠堂。
它并非砖石垒砌,而是用无数惨白、扭曲、大小不一的人骨和兽骨,以一种亵渎而精密的技艺,强行拼合、搭建而成!骨柱支撑着同样由肋骨和颅骨构成的飞檐,骨墙的缝隙里填塞着风干的筋腱和某种暗红色的、凝固的胶质。祠堂正门,是两扇用巨大、弯曲的猛犸象牙雕琢而成的门扉,上面用暗红色的、早已干涸的颜料,描绘着无数扭曲、痛苦、无声呐喊的人脸,以及一些难以名状的、如同纠缠蠕虫般的诡异符号。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祠堂门口悬挂的东西。
不是灯笼,不是幡旗。
而是一张张…傩戏面具。
这些面具并非悬挂,更像是…被吸附在祠堂惨白的骨墙之上!它们形态各异,有狰狞的鬼王,有悲苦的凡人,有狡黠的狐妖,甚至还有扭曲的、非人非兽的怪物。材质也各不相同,有粗糙的木雕,有斑驳的青铜,有风干的皮革,甚至还有闪烁着微弱金属光泽的、如同活水纹矿化后的诡异材质。每一张面具的眼窝都深陷着,里面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黑暗。
比利左眼那微弱的金光扫过这些面具,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那不是物理上的寒冷,而是一种灵魂层面的冻结感。他仿佛能“听”到无数细碎、绝望的哀嚎和低语,正从那些面具深陷的眼窝中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汇聚成一股无声的、令人窒息的悲鸣之河。更诡异的是,他感觉自己皮肤下那被压制的活水纹残余,竟在这股悲鸣的刺激下,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贪婪渴望的悸动!
他强忍着不适,目光艰难地移开,落在祠堂门口另一侧。
那里,矗立着一个与这东方恐怖祠堂格格不入的东西。
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铁链十字架。
十字架深深插入惨白的骨质地面上,足有一人多高。构成十字架主体的,是两根粗如儿臂、布满暗红铁锈和深褐色污渍的沉重铁条。无数根同样粗大、锈蚀的铁链,如同活物的触手,从十字架的横梁和立柱上延伸出来,一部分深深扎入周围的骨壁,一部分则如同被斩断的蛇躯,无力地垂落在地,末端还残留着断裂的、带着倒刺的钩爪。
十字架本身,也并非纯粹的金属。比利左眼的金光能隐约看到,在厚重的铁锈之下,十字架的表面似乎覆盖着一层…暗金色的、如同凝固熔岩般的物质?那物质微微起伏,如同沉睡巨兽的皮肤,散发着一种与活水纹相似、却又更加冰冷、更加…“饥饿”的硫磺气息。几道极其黯淡、几乎被铁锈完全掩盖的金色纹路,在十字架表面若隐若现。
东方祠堂的傩面吸魂,西方十字架的异形封印。两种截然不同、却同样令人窒息的恐怖符号,在这深埋地底的巨大骸骨腔室中,形成了诡异而致命的对峙。
比利挣扎着,用鹤嘴锄支撑着身体,试图站起来。他必须离开这里!这地方比“铁颚”隘口的骸骨祭坛更加邪门!然而,他刚一动,脚下就踢到了一个硬物。
“哐当。”
声音在死寂的腔室里异常清晰。
比利低头,左眼的金光映照出那东西——一个皮质封面早已腐朽破烂、边缘被某种粘液腐蚀得发黑的厚本子。本子旁边,还散落着几件同样腐朽不堪的物件:一个黄铜外壳、镜片碎裂的单筒望远镜;一个锈蚀得看不出原貌的金属小盒;还有…半截断裂的、同样锈迹斑斑的…铁链十字架吊坠?
日记本!
比利的心猛地一跳。他强忍着左臂的剧痛,艰难地弯下腰,用还能动的右手,小心翼翼地捡起了那本厚重的日记。皮质封面入手冰冷滑腻,带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和…淡淡的福尔马林气息?他翻开第一页,纸张脆弱发黄,上面用一种极其工整、却透着一股神经质般僵硬的笔迹,写着一行褪色的花体字:
“约翰·埃利奥特神父 – 于神弃之地 – 记录祂的恩典与试炼”
神父?在这鬼地方?比利心中疑窦丛生。他忍着不适,借着左眼微弱的金光,快速翻阅着那些字迹潦草、时而工整时而狂乱、夹杂着大量拉丁文和诡异符号的日记。
“……主啊,宽恕我的僭越,也宽恕我的绝望。这被诅咒的‘锈骨渊’吞噬了最后一名向导,也吞噬了最后一丝希望。我们并非第一批踏入此地的愚者,那些巨大的、如同神只遗骸般的白骨,那些深埋地下的、由亵渎骸骨搭建的异教庙宇…都在诉说着此地亘古的邪恶……”
“……无法理解!无法理解!那些悬挂在异教庙宇门口的‘脸’!它们…它们在‘呼吸’!在‘低语’!它们试图…吸走我的灵魂!我的祈祷毫无作用!圣水泼上去,只换来一阵更加刺耳的、充满嘲弄的尖啸!唯有…唯有‘圣钉’(注:指铁链十字架)的气息,能让它们暂时退避……”
“……发现了!在异教庙宇的深处!那面…镜子!那面由无数细小骸骨拼合、镶嵌着巨大青铜镜面的…邪物!它照出的…不是我的倒影!是…是蠕动的、由无数痛苦面孔组成的深渊!它…它在呼唤我!不!它在呼唤我体内的‘种子’!……”
日记在这里出现了大片的、被某种暗红色污渍(比利怀疑是血)浸染的空白。翻过几页,字迹变得更加狂乱,笔画深得几乎要戳破纸张:
“……别无选择!主的荣光在此地黯淡!唯有‘祂’的力量…唯有‘共生’!才能对抗这东方的邪灵!才能…活下去!……”
“……实验体#7(本地土着,男性,壮年)。‘圣钉’(注:指铁链十字架)植入脊椎…注入‘恩典之种’(注:指活水纹核心)…初期反应剧烈,痛苦哀嚎…但‘共生’开始显现!皮肤金属化…力量增强…对异教面具的低语产生抗性!赞美…赞美‘祂’的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