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国法警推来一台老式索尼录像机,连接到角落里的投影仪。
机器发出呜呜声,散热风扇转动,投影灯泛着黄光照亮墙上的白幕。
画面闪烁几下才稳定,虽然模糊,但内容清晰可辨:白经理站在一个简陋的\"法庭\"上,面前跪着一排衣衫褴褛的男女,他正在宣布\"判决\",全部送去\"矿区\",那是臭名昭着的惩罚区,几乎无人生还。
录像带发出嘶嘶声,画面跳转到园区内部:几十人挤在大通铺上,地上满是垃圾和排泄物。
然后是训练场景:新人被迫反复背诵诈骗话术,错一个字就被藤条抽打。
最后一段影像让法庭彻底寂静:监控画面下的时间戳显示2005年1月28日,浴室内,一名年轻女孩用碎玻璃割腕,鲜血涌出,缓缓流向地漏。
门外的守卫只是冷眼旁观,直到确认她不动了才进去,像拖垃圾一样拽着她的腿将尸体拖走。
\"这些影像是我用微型录像机拍摄的。\"我说,声音比想象中平静。
\"风险极高,每次拍摄后都需要更换藏匿地点,录像带上的时间和地点可通过技术手段验证。\"
白方律师再次站起:\"异议!这些所谓证据的获取方式不合法,证人未经许可私自录制,违反了...\"
\"驳回。\"首席法官打断道,\"鉴于案件性质和取证环境的特殊性,法庭接受这些证据。请检方继续。\"
白经理的目光终于转向我,里面是纯粹的恨意。
我直视回去,不动声色,就像在赌桌上对峙时一样。
他眯起眼睛,嘴角扭曲成一个冷笑,似乎在传递信息:这还没完。
\"证人是否能指认被告中的主要犯罪人?\"检察官问。
我第一次正式看向被告席,这是场心理对决,就像赌桌上的决胜局。
白经理的瞳孔微缩,呼吸节奏变快,双手看似放松实则紧握。
白三爷眼神闪烁,右腿微微抖动,掩饰不住的紧张。
其他被告有的低头,有的转开视线,身体语言全被我捕捉。
\"第一排左起第二位,白某某,绰号'白经理',凤凰园区负责人,直接下令执行多起酷刑和谋杀。\"我的声音平稳如注。
\"第一排左起第四位,白某国,绰号'白三爷',负责跨国资金周转和技术支持。第二排左起第一位...\"
我一个个指认出来,不急不缓,表情从容。
指认到最后一人时,白经理突然站起,冲着我咆哮:\"你这条走狗!你以为这样就完了?我告诉你,外面的兄弟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你和你全家...\"
他的话音未落,两名法警已经扑上前去,一人按住他的肩膀,一人捂住他的嘴,强行将他按回座位。
法官连续敲击法槌,威胁如再扰乱法庭秩序将被立即带离。
白经理被迫安静下来,但眼中的杀意几乎化为实质。
\"感谢证人的勇敢作证。\"检察官说,然后向法官示意,\"我们的问询暂时告一段落。\"
首席法官点点头:\"辩方是否要向证人提问?\"
约翰逊站起来,整了整领带:\"是的,法官大人。\"
他踱步到证人席前,姿态放松,假笑挂在脸上,活像赌场里的老手在研究新来的肥羊。
我知道接下来会是连珠炮似的刁钻问题,目的是动摇我的可信度。
\"林先生,您声称自己是卧底,但据我所知,您并非执法人员,对吗?\"
\"是的。\"
\"您在园区时,是以什么身份行动的?\"
\"白家安保顾问。\"
\"在此期间,您是否参与了任何违法活动?\"
问题来了,我瞥了眼检察官,他轻微点头。
这个问题在预演时讨论过。
\"为了维持身份,我不得不执行一些命令。\"我直视着律师的额头。
\"但我尽可能减轻伤害,并确保关键证据得以保存。\"
\"具体点,林先生。\"他咄咄逼人,\"您是否亲自参与过对'工人'的体罚?\"
胸口一阵发紧,如同被人掐住喉咙,事实上我确实参与过,那是维持身份的必要代价。
但亲口承认意味着自己也将面临刑事指控。
\"我接受过惩罚工人的命令。\"我缓慢而清晰地说。
\"但我采取了表面执行、实则减轻的方式。例如,故意调低电击强度,或者在看似严厉的鞭打中避开要害。\"
\"有证据吗?\"律师冷笑。
\"有。\"我不卑不亢,\"三位幸存者可以作证,他们都记得在'惩戒日'上我的所作所为。''
''此外,监控录像也能证明我的行为与其他执行人明显不同。\"
律师眯起眼睛,显然没料到我早有准备。
他换了个方向:\"您获得了什么好处?金钱?地位?\"
\"没有。\"
\"真的?您在园区担任高级职位,享受特权,不是吗?\"
\"表面特权是为了获取更多证据。\"
\"您与'红楼'的女性有过亲密接触吗?\"
问题越来越刁钻,但我心里早有数,他在使用典型的老千心理战术,连环发问不给思考时间,希望在细节上找到破绽。
\"没有。我的工作范围不包括那个区域。\"
\"有证人看到您多次进出d区,您怎么解释?\"
这个倒是出乎意料。
我知道他在虚张声势,没有这样的证人,但我确实去过d区,为了救人和收集证据。
\"我去d区是执行特定任务,比如安保检查或设备维护,从不单独行动,也从未与被害人有不当接触。\"
律师看我不动声色,改变策略:\"您说自己冒险收集证据,动机是什么?您不是执法人员,为何要这样做?\"
这个问题我思考过无数次,在暗无天日的园区,在每个无法入睡的夜晚,在得知又一个生命消逝的时刻。
\"最初是为了救朋友。\"我的声音略微低沉。
\"后来,亲眼目睹园区的种种罪行,良知不允许我袖手旁观。\"
律师假笑:\"听起来很崇高。但我有份资料显示,您曾是职业赌徒,有欺诈和诈骗前科,这是否属实?\"
这就是他们挖出来的把柄,在泰国边境小镇,我确实因赌博被捕过,尽管很快被放了,但记录犹在。
\"我有过赌博史,但从未因诈骗定罪。\"
\"那么您的证词可信度值得怀疑。\"律师转向法官,\"职业骗术与伪造证据只有一步之遥。\"
首席检察官站起来:\"异议!辩方在恐吓证人,并且毫无根据地质疑其诚信。\"
\"异议成立。\"法官敲击法槌,\"辩方律师,请限制在案件相关事实上提问。\"
约翰逊不甘心地退回,又问了几个技术性问题,试图在证词细节上找矛盾,但都没能撼动核心内容。
最后他放弃般摆摆手:\"暂时没有更多问题了。\"
首席法官宣布短暂休庭,我被护送回证人等候室,隔壁房间传来低语声,应该是下一位证人正在准备。
电视机仍播放着法庭画面,只是声音被调至最小。
我瘫坐在椅子上,如同一场大型赌局后的脱力。
门被轻轻敲响,默哥走进来,递给我一瓶矿泉水:\"表现不错。\"
\"他们挖到我在边境的案底了。\"我苦笑,拧开瓶盖。
\"意料之中,检方早有准备。\"他在对面坐下。
\"下一轮会有另外几名被害人作证,主要是小林和王大山,然后是小樱。\"
提到小樱,我握紧了水瓶。
她要作证红楼内部的情况,这对她来说将是一次极大的心理考验。
\"她没问题吧?\"
\"比你想象的坚强。\"默哥低声道,\"过去两天,她一直在跟心理医生做准备。\"
我点点头,看向角落的电视,小樱正在进入法庭,穿着朴素的白衬衫和深蓝色长裙,面色苍白但步伐坚定。
即使经过伪装,我也能一眼认出她来。
\"她想一个人完成。\"默哥说,仿佛看透我的心思。
休庭结束后,我没有回到法庭,而是在证人等候室看着转播。
小樱的声音颤抖但清晰,描述着红楼中女孩们的遭遇:如何被迫学习\"杀猪盘\"话术,如何被惩罚,如何被迫观看同伴受刑。
当她描述被强制服用药物和被凌辱的经历时,声音几乎哽咽,但她坚持说完。
白方律师试图通过刁钻问题动摇她的证词,但小樱的回答简洁有力,不给任何反击空间。
\"你能确定是被告指使这些行为的吗?\"律师咄咄逼人。
\"是的。\"小樱直视对方,\"我亲眼看到白经理下令对试图逃跑的女孩实施集体惩罚。他说:'让她们看看不听话的下场'。然后...\"
她顿了顿,\"然后那个女孩再也没回来过。\"
法官问她是否需要休息,小樱坚定地摇头,继续作证。
她的勇气如此感染人,就连一向冷静的检察官眼中都闪烁着敬意。
小樱之后,王大山也上庭作证了。
这位曾经的农民,如今瘦得脱了形,声音嘶哑但坚定。
他描述了被骗至园区后遭受的非人折磨,以及亲眼目睹的种种暴行。
之后是小林,她的证词更具震撼力。
作为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她条理清晰地描述了整个\"杀猪盘\"培训过程,以及园区如何系统性地摧毁受害者的意志。
听着这些熟悉的证词,我的手再次攥紧,这些普通人的勇气令人动容。
他们本可以选择沉默,远走高飞,忘记噩梦,但他们站出来了,面对那些曾经让他们恐惧的恶魔。
下午四点十七分,今天的庭审接近尾声。
首席法官宣布所有证人证词已经完成,明天将进行辩论环节,三周后宣判。
出法庭时,我再次被严密护送,穿过一条特别设计的安全通道,回到装甲车上。
车门一关,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默哥已经在副驾驶等着,面色比早上松弛了些。
\"搞定了?\"他问。
\"第一步而已。\"我靠在座椅上,长舒一口气,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车子启动,穿过层层警戒,驶离法庭区域。
透过单向玻璃,我看到法庭大楼渐渐远去,蓝白相间的联合国旗帜在泰国阳光下猎猎作响。
车中电台播报着今日新闻,主播用泰语介绍着石油价格上涨和南部动乱。
2005年的曼谷,一个被时代洪流裹挟的城市,对大多数人来说,今天不过是平凡的一天。
我闭上眼,身体随着车子颠簸。
今天的审判只是漫长战争的一个小胜利,白家虽然元气大伤,但背后的赤龙组织仍庞大神秘。
前方的路还很长,但至少,正义的天平开始倾斜。
装甲车转入小路,驶向下一个安全屋。
新的位置,新的伪装,但同样的使命。
这场赌局,我已经押上了全部筹码,包括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