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烟缭绕的天峰道观内,檀木八仙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天峰道长枯瘦的手指死死抠住扶手,浑浊的老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滴在二弟子早已冰凉的道袍上。
那具年轻的躯体蜷缩在蒲团上,嘴角还凝固着未及擦拭的血沫。
“你们跟了我二十多年……” 道长的声音像是从布满裂痕的陶瓮里倒出的陈酒,嘶哑而酸涩,“都是洪灾后的孤儿,我在泥水里把你们捞出来时,就知道这是老天爷给的缘分。”
止上跪坐在师弟身侧,颤抖着抚平对方凌乱的衣襟。
指尖触到师弟腰间系着的桃木剑穗,那是他们十八岁生辰时,师父亲手编的。
记忆突然翻涌,十年前那个偷溜进密室的午后,阳光正好,他和止下偷拿师父贴身收藏的古币,却在触碰密室陨铁的瞬间,被一道幽蓝的光刺得睁不开眼。
后来被罚面壁三天,藤条抽在屁股上的灼痛仿佛还在,可如今,那个会在面壁时偷偷塞给他干粮的师弟,再也不会笑了。
“知道为师为何给你们取名止上、止下吗?”
道长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世间灾劫,上天降下的雷火易防,地下涌出的邪祟难挡。当年你们偷拿古币……”
“可是这次古墓被意外挖出。” 止上突然开口,声音像是砂纸磨过青砖。
他想起今天那个惊心动魄的场景 —— 道路施工的挖掘机轰隆作响,土层坍塌的瞬间,青黑色的墓砖露了出来。消息不胫而走,十里八乡的村民举着火把赶来,有人甚至已经扒开了墓道口的碎石。
记忆中的画面突然清晰如昨:村长气喘吁吁地跑来报信时,师父正在给观里的银杏树浇水。
古币在师父道袍里疯狂震颤,惊得树影下的石臼都跟着摇晃。
等他们师徒三人赶到现场,墓室里的景象让人心惊 —— 月光穿过坍塌的墓顶,正照在墓室中央一块暗紫色的陨铁上,而头顶悬着的一枚古币,正缓缓下落。
“止上止下,布阵!” 师父的喊声穿透嘈杂。
桃木剑在空中划出金光,勉强将躁动的人群逼退。
可就在古币即将坠入陨铁的刹那,一道黑影如闪电般掠过止下的身体。
止下惨叫着倒飞出去,桃木剑脱手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绝望的弧线。
那黑影调转方向,裹挟着刺骨寒意,径直向止上冲来。
千钧一发之际,天峰道长暴喝一声,道袍鼓荡如帆,整个人化作一道残影侧身挡在止上身前。
黑影撞在道长身上,发出一声闷响,仿佛重物砸在古钟之上。巨大的冲击力让道长踉跄后退,脚下的青砖寸寸碎裂,而止上也被气浪掀翻在地,后背重重撞在墓壁上。
等尘埃落定,陨铁和古币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围观的村民却浑然不觉,还在惊叹 “道长显灵”。
“或许就是天劫吧。” 道长的声音将止上拉回现实。
老人蹒跚着走到止下身边,颤抖着掀开浸血的道袍。
止下胸口的黑色印记宛如一片腐烂的枫叶,狰狞可怖。
更让止上震惊的是,师父解开自己的衣襟,同样的半片黑印赫然在目。
密室的铜锁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天峰道长从暗格里取出那枚祖传古币,岁月的包浆下,神秘纹路若隐若现。
“这枚古币传了八代,从来不属于人间。”
道长的声音带着诀别般的苍凉,“当年你师叔们就是想强行炼化它,才落得癫狂而死。如今道观气数已尽,为师只能赌上最后一注……”
道长将古币郑重地放在陨铁之上,转身握住止上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带着灼人的力道。
“为师会用毕生修为护住你的心脉,若有异动,立刻松手!” 话音未落,古币骤然迸发刺目蓝光,一股滚烫的力量顺着止上掌心涌入,仿佛万千钢针在经脉中乱窜。
天峰道长双掌抵住止上后背,道袍下青筋暴起如虬结的树根。
当止上疼得几近昏厥时,忽觉有股温润的力量顺着大椎穴注入,将肆虐的能量强行压制。
恍惚间,他听见师父闷哼一声,紧接着被一股巨力拉开。等他再睁开眼,掌心已经烙下一个神秘印记,而师父面色灰白如纸,嘴角溢出鲜血,却仍强撑着露出一丝欣慰的笑。
“连夜去青云道观,带着这封信。” 道长将油纸包塞进他手里,“从此隐姓埋名,莫回道观。”
山道上的月光冷得像霜。止上背着简单的行囊,一步三回头。
直到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他转身看见,熊熊烈火正吞噬着熟悉的飞檐斗拱。
火光中,师父的身影最后一次出现在观门处,挥动的道袍宛如一只折翼的鹤。
止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沾满尘土和泪水。
而此时,在几里外的科考队帐篷里,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掠过。
紧接着,一声闷响传来,惊飞了树上栖息的夜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