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法反驳韦小宝,毕竟就像他爷爷从小照顾他,了解他一样。
跟易云相依为命的这些年,他又何尝不了解易云呢?
只是,易继风的头抬了起来。
布满血丝的双眼空洞地望向虚空,泪水混合着绝望与暴戾,无声地汹涌而下。
那眼神不再是忧伤,不再是坚定,而是被彻底碾碎后的疯狂边缘,以及一种毁灭一切的冲动。
毁灭这压垮他的山庄虚名,毁灭这将他当作赌注的爷爷的期望,甚至毁灭他自己。
“轰。”
一股狂暴、混乱、充满毁灭气息的剑气,不受控制地从易继风体内猛然爆发出来。
不再是名剑山庄那堂皇正大的剑气,而是带着八种截然不同、却又相互冲突撕扯的暴戾气息。
八剑齐飞的真气,在他心神彻底失守、剑心彻底崩碎的这一刻,失去了最后的约束。
如同脱缰的疯兽,在他经脉内疯狂冲撞、自噬。
易继风的身体剧烈抽搐,皮肤下青筋暴凸,仿佛有无数条毒蛇在皮下钻动、撕咬。
他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口中溢出鲜血。
“不好,真气反噬,走火入魔。”
传鹰 身形如电,瞬间出现在易继风身边,手指疾点他周身要穴,雄浑无匹的真气试图强行镇压那狂暴失控的剑气。
黄蓉也惊呼一声,想要上前帮忙,却被那混乱暴戾的剑气逼得无法靠近。
“别跟他硬碰硬,不然一旦激起他的反抗之心,他最后恐怕会三元耗尽、脱力而亡。”
圣僧看着两人想要硬碰硬的手段,赶紧出言提醒道。
说完,面色凝重,双手合十,口中梵音如水,朗诵起了清净经。
然而,易继风体内那混乱的剑气仿佛被这外力刺激,反抗得更加激烈。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泪的脸上,眼神混乱而疯狂,死死盯着圣僧,嘶吼道:
“形神俱灭……点滴不存……哈哈哈哈哈……好一个形神俱灭。
爷爷,你看到了吗?
如你所愿啊!!!”
八道混乱剑气扭曲之下,愈加疯狂的压榨着易继风的一切。
看到这一幕,就连传鹰也开始束手束脚。
没办法,一刀把易继风给劈了,他肯定没问题。
但想要把易继风从这精神沦丧,三元暴乱的局面给完好无损的拉回来,可不是一个小工程。
“操特么的易云,这是他的八剑齐飞。
居然用自家孙子做炉鼎,他特么的是真疯了。”
朗诵清静经,诵了好一会儿的圣僧,仔细观察了一番那依旧扭曲的八剑以后破口大骂。
不过,这倒是他误会易云了,本身这八道剑气作为种子就是给自家孙子的福利。
只可惜,到了后来,易继风不堪造就之下,易云只能转变思路。
骂完以后,圣僧也是赶紧上前帮忙,毕竟他现在的至柔至弱武道,对这种强猛霸道的剑气武道专业对口。
不过可惜再怎么对口,对一头理智已经没有的野兽来说,效果实在有限,还是一头驾驶重装坦克的野兽。
气息如轮,剑我合一,易继风根本没躲避,他现在只想发泄。
所以,一个极其细微、几乎被混乱气息掩盖的物件,从易继风怀中滑落。
“嗒”的一声轻响,掉在冰冷的地面上。
那是一个小小的、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
易继风混乱疯狂的目光,下意识地被这轻微的声响吸引了过去。
那油纸包,是他离开名剑山庄时,爷爷亲手塞进他怀里,叮嘱他到了少林再看的。
可惜,少林一行。
更准确的来说,是跟圣僧见面以后,一系列的消息把他打蒙了,连这事儿都忘了。
不过还好,此时再看也不迟。
剑气一卷这油纸包就到了他的手上,而传鹰和圣僧注意到他的动作,也都暂时停手。
易继风的手指触碰到油纸包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恍惚,里面会是什么?
是他爷爷给他,诉说自己苦心的信?
助他度过这一难关的灵丹妙药?
还是锦囊妙计,亦或是别的什么?
油纸包不大,三两下就翻开了。
里面,没有妙计,没有灵药,没有书信。
只有两样东西:一绺花白的、被细心梳理好的头发和一块灰白的碎骨。
一枚触手冰凉、棱角分明,带着岁月磨砺痕迹的宝剑碎片。
头发是易云的,朝夕相处这么多年。
易继风不会认不出,这被他们家传功法所练出剑气浸润过的苍白头发。
至于骨头,是易云当年重伤断腿之下,为了铭记这次失败而特意留下的。
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是那个本来应该意气风发的名剑山庄传人。
最后却成为一个算来算去,什么都算不明白的糊涂蛋的开始。
宝剑碎片不是易云的,毕竟这是名剑山庄由盛转衰的耻辱见证,离他爷爷那一辈还有段距离。
但易继风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块冰冷的、象征着易云一生转折的碎骨上。
刹那间,韦小宝那如同魔咒般的话语再次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炸响:
“明知必败,明知必输的赌局……真的会有人来参与?”
“凡上场之人无不是为了自己赢,从来没有人想输……”
爷爷易云他把自己押上了赌桌,押上的不仅仅是易继风这个“赌注”,还押上了自己残余的生命。
押上了他视为毕生耻辱的伤疤,押上了他作为名剑山庄庄主、作为易继风爷爷的所有一切。
这不是绝望的抛弃,这是破釜沉舟,这是向死而生。
这是用自己最后的残躯和毕生的耻辱,以及名剑山庄化作最沉重的砝码,为他的孙子,押上那万死之中一线生机的赌局。
爷爷易云不是对他绝望了,他只是是把自己,连同整个名剑山庄沉沦的过去,都赌在了他易继风身上。
赌他能在炼魔的熔炉里,在彻底的绝望与毁灭中,烧尽那蒙尘的剑心,烧出一个全新的、足以承载一切的“易继风”。
原来他的爱不是虚假的,他也从来没有遭遇背叛,易云从头到尾都把选择的自主权交给了易继风。
虽然易云把一切的筹码都押在了让他选择接受天授易筋经这一边,但他到底不是无知无觉的走上这条注定的毁灭之路。
“呃啊——”
易继风发出一声非人的、混合着极致痛苦、疯狂、以及某种东西轰然碎裂又瞬间重铸的咆哮。
他猛地抓起那块油纸包中的三样事物,五指死死攥紧。
宝剑碎片锋利的边缘瞬间刺破掌心,淋漓鲜血混合着视为人首的白发与冰冷的骨片交融在一起。
“圣僧。”
易继风猛地抬起头,布满血泪的脸上,疯狂之色未退,但眼底深处,却燃烧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而决绝的火焰。
那火焰深处,是足以焚毁一切旧我的疯狂意志。
他对着圣僧,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如雷,带着毁灭与新生的双重意味:
“请赐法!现在!!!”
比声音更快响起的,是他体内那狂暴冲突的八股混乱剑气,仿佛被这滔天的情绪和手中冰冷的“信物”所引动。
非但没有平息,反而以一种更加疯狂、更加暴戾、更加不顾一切的方式。
强行朝着他全身经脉、窍穴、乃至骨髓深处,发起了最后的、毁灭性的冲击。
仿佛要在他彻底崩溃之前,将他从内到外彻底撕碎。
但这不再是失控的自毁,这变成了易继风主动选择的破而后立。
“好,好好好好,功夫就该这样练。”
韦小宝两只脚掌连连拍动的同时,大声赞扬道。
黄蓉此时吃人的心都有了,没办法,易继风这下彻底没救了。
毕竟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身残尚可以补救,心残就无可救药。
易继风被他爷爷易云以爷孙亲情、复兴山庄的理想算计之下,本来精神就不稳定,再被韦小宝的话刺激。
“嘿嘿嘿!老和尚还看什么?还不赶紧以镇魔指点他。”
面对黄蓉想吃了他的目光,韦小宝嘿笑了两声道。
“你说什么?”
圣僧看着韦小宝气不打一处来,毕竟不是他事情不会走到这一步。
更何况,以易继风现在的状态,镇魔一指跟火上浇油有什么区别?
“我说你现在用镇魔指赶紧点他,以炼魔之力束缚他此时的三元暴动。
甚至可以一次不行,就来两次。
不然你眼睁睁的看着他执迷堵心,三元耗尽而亡?”
“你是故意的。”
黄蓉算是看出来了,韦小宝从头到尾就是故意的。
“嘿嘿,终于反应过来了。”
韦小宝一个翻身立正,看着黄蓉说道:“他原来的功夫练正的同时又练歪,想要解决这种毛病,不经过大破大立,做什么美梦?
更别提他们家老爷子早在他体内种下剑气之种。
而他们家老爷子这么多年执念成魔之下,一身剑心剑意剑气,早就歪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可以说,连魔道都算不上。”
说到这里,哪怕是如今已经疯了的韦小宝也是大摇其头道:“练剑一道,不论是由一到万,还是由万及一;博采众长,还是唯精唯纯,都是上佳之路。
哪怕是下愚之人,择一道而修也能得些成果。
但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练的,一身功夫居然练的越纯的同时也越驳杂,说邪不邪,说正不正。
剑气空有戾气而无根性,徒具其形而失其神。
江湖上难得一见的气剑法门,硬生生的搞成了杂耍功夫。
一般练剑的完全忘了练兵先练胆,铸剑须砺锋的道理。”
嘿嘿,怒发自身之气,本就是最原始的本能。”
“纯靠本能的话,他挺不过这一关。”传鹰则是冷静的说道。
“所以,老和尚还不出手。”
已经立定站好的韦小宝,歪头看向圣僧。
“阿弥陀佛。”
无奈叹息一声,圣僧指尖一点右手中指与无名指半屈,拇指扣在这二指之上,食指与尾指笔直竖起。
霎时间只见一团幽绿色的内劲在他的两指之上不断漂浮游荡,看着就不像什么正经功夫,衬托的原本也是慈眉善目的圣僧恍如妖僧。
嗯,虽然看起来有点奇怪,但是这的确就是少林寺的绝学镇魔指,
面对圣僧探过来的手指,易继风没做半点反抗,毕竟这本就是他所期待的。
然后他就明白这玩意儿,为什么能让江湖上那些邪魔歪道都谈之色变了。
由于他毫不设防的缘故,刚猛霸道至极的真气猛地蹿入进他的体内之际,一道强横无比的指劲也有如水银泻地一般在他的体内攻城掠地。
唰的一下,易继风给在场众人表演了一下爆衣和飚血。
随着他衣衫破碎,易继风浑身上下血管凸起、筋脉贲张,看着好像有一条条的虫子在他的身上不断起伏。
再配合他现在不断流血的七窍和浑身毛孔往外渗血,不对,应该叫喷血的样子。
此时的易继风出门儿去coS一下血海一脉都完全没问题。
而随着镇魔指的侵入,易继风体内的力量也开始越加暴动了起来。
毕竟一山难容二虎,更何况他体内此时还是三头老虎,他自己,他爷爷,圣僧的镇魔指力。
嗯,暂时易继风可以忽略不计。
但谁让此时这片战场的主人是他呢?占了地利的情况下,易继风体内的功力开始愈加到往自家深处窜去。
一路上穿筋破脉,完全不在乎肉身的死活。
易云在他体内的剑种暴动的功力,以及圣僧的镇魔指力,也顺着易继风体内功力自发开辟的路线延伸了过来。
“不,我不能倒下,不能倒下,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坚持下去。”
最先被这三股力量给烧没的,或者说被镇魔指力给消灭的就是易继风体内那些无谓的心绪。
也就是这些什么坚不坚持的话,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熬,硬熬过去。
毕竟这样超越人体极限的疼痛直让易继风觉得,哪怕现在把他凌迟了,他都能舒服一点。
“对,就是这样。
烧,烧得再旺些,百炼方能成钢,不把自己烧成灰烬,如何轻装上阵。”韦小宝拍着双手大声疾呼道。
呼喊完,更是朝着圣僧喊道:“老和尚,加把劲,再来一指,把他这口破炉子给我烧穿了。”
圣僧眉头一跳,压根儿不搭理韦小宝。
毕竟光是一次就已经让常人恨不得去死,再来第二回易继风不当场暴毙才怪。
“大师,再来第二指吧,这位小宝兄弟说的对。”
传鹰看着易继风体内发生的种种变化解释道:“易云在二弟体内留下的八剑齐飞的剑气,想必经过他多年蕴养。
这份功力品质之高,哪怕是以镇魔指的霸道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够将其完全转化。
而现在拖得越久,二弟越不可能度过此劫。”
易继风现在能撑住全因为事情太多,把他脑子,也就是理智快给轰炸没了。
满腔血涌之下,完全凭着少年人的鲁莽在硬挨。
但没有谁能够一直鲁莽下去,尤其是面临着这样的痛苦。
“造孽啊!”
圣僧感叹了一句之后,拼尽全力的以重手法又给易继风来了一记镇魔指。
只不过,“小宝,你干什么?”
圣僧看着突然对他完全不设防,硬挨了这镇魔一指的韦小宝惊叫道。
“干什么?当然是练功了。
不过,你现在重点是快给易小子。”
韦小宝理所当然的说完以后,就直接倒在了地上。
要不是他那被痛的抽搐的身体,常人还真以为他死了呢。
“胡来,胡来。”
特么的,年轻人怎么成了今日这副模样?不怕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