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枫微笑起来,半眯起眼,扶了扶眼镜的镜框,貌似乖巧的在嘴巴位置,做出一个拉链的动作,随后亦步亦趋地跟在吴阿旺的身后走着。
但吴阿旺一个人走在前面,从背包里摸出一张老旧的黄皮地图,辨认、打量起四周的环境。
这两张传送卷轴是在赛里斯一家地下酒吧的拍卖会上买的,花了他跟阿陵哥偷偷攒的钱,但剩下大部分钱,来自于国外伊那林没被查抄到的资产。
可惜卷轴是一次性的,且还是随机传送。
上一次吴阿旺“测试”时,运气好,就在魔界的主城附近,通过走私商重新回到了地球,辗转联络上阿陵哥,然后他们才依此制定了计划。
但具体的计划,阿陵哥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并没有给自己说。
自己的任务,只是带着这个叫路枫的假条子跑路。
如果证明华国没有相关的特殊部门,那么就用传统的跑路方式;
如果出现了华国的特殊部门,那么就需要使用传送卷轴,来到魔界。
而吴阿旺只需再次把路枫送回地球,接下来的事就不用他管了。
但这一次,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带了一个倒霉蛋?
吴阿旺根据地形,发现手上的地图并没有自己所在位置相关的标志物。
显然,这张地图上个主人,似乎尚未探索到这个地方。
但出于对路枫保持着警惕心,吴阿旺并不敢表现出恼火的模样。
他戴着墨镜,似只是不经意微微抬头,看了看天空高悬的金黄太阳。
想起债主时而或许因无聊,会给他进行魔界小知识科普。
据说魔界很大,几乎没有边际,但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分别有四座巨大的魔物城池,隶属于不同的魔王。
而正东、正西两个方向,都属于自家债主的领域。
因此吴阿旺选择先跟着自家债主化作太阳的分身走。
他心内生出一股说不清的直觉,总感觉这个叫路枫的假条子心思很多。
且阿陵哥在离开前,也跟他说过,让他小心路枫,他觉得这位学长没表面上那么简单!
路枫自然看出了走在前面,但凡自己走快一点,吴阿旺也会随之加快脚步,一直与自己保持安全距离。
路枫不由撇撇嘴,心里开始腹诽,也不知那位代号腐草的小学弟,怎么会找这么一个手下?
一点儿也不可爱!
还是说,是那位同样不可爱的小学弟在死之前,提醒过他小心自己一类吗?
“啧!”
路枫在心中暗自咂舌,这学弟真是死了都不安生,还要搞事!
心眼子这么多,怪不得死的早!
不过,路枫丝毫不觉得是自己有问题。
若非当初自己本来好心做司机,载小学弟去上坟,结果小学弟反而恩将仇报,屈服在不知他从哪儿私自搞来的枪械之下,自己也不会“忽悠”……
啊,不,怎么能算忽悠呢?
路枫自认当年自己说得可是实情!
……
数年前。
狭窄的轿车车厢之中,路枫半张脸贴在玻璃窗上,被疼得面目扭曲,他的手被反扭在背后,被白禾死死按住,感受到头顶上一杆冰冷的枪口。
“学长,其实你早叛变了吧?”
面对白禾的质问,路枫心跳剧烈,他此刻脑子急转,犹豫着难道要真说实话——
我怀疑你跟曾经大学时的我一样,被何狗娃的纸醉金迷诱惑了吗?
直到何狗娃在首都公安联合黥省公安被捕时,路枫就意识到要遭!
他固然不明“腐草”,是怎么越过他这位单线联络的上线,通报给首都公安伊那林入境的消息。
并且首都公安居然真的信了,采取了行动。
那时,路枫才明白原来这天底下,真的有人,是跟自己不一样的,可以不被那些金钱与权利所诱惑。
但越是如此,不越是说明自己有多么卑劣吗?
一时间,路枫心生绝望,他想要闭上眼,觉得此时被腐草打死也不错。
但他看到玻璃窗上,自己扭曲的面目,突而想起半年前,在村子里地下室,黑暗中那一双双如豆子般,充满干净、天真的眼睛。
不行!
自己现在还不能死!
突然路枫生出急智,挣扎起来,劝说:“等等!小学弟,你杀我可以!但想必你跟在伊那林身边这么多年,应该也有所察觉,他信的神很诡异吧?如果我说,他信的神是真的呢?”
“呵。”
路枫听到背后的白禾传来一声冷笑,“学长,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什么拯救世界的英雄。”
在白禾即将按下扳机的那一刻,路枫周身青筋暴起,用生平最大的声音吼着:“伊玲珑还活着!伊那林曾遇到海难,就是他跟那个神做了交易,将他救了,所以小学弟,缅国最近配合我国,在近海区域打捞她乘坐的直升机残骸,是不是并没有女性尸体?”
路枫感觉到反扭自己手腕的力道似乎松了一下,直觉有戏。
白禾扯起路枫的短发,迫使他仰头,但枪从路枫的头顶,移到他的腰间,轻声问:“学长,我凭什么要再相信你一次?”
路枫疼得直呲牙抽气,只好承认部分事实,忽悠白禾说:“为了黑水村地底下,埋得那些孩子!
半年前,我曾去过黑水村一趟,我发现我奶奶、爷爷,也就是黑水村的村长他们。
我发现他们的表情不对,又一直催我走。
于是留了个心眼,假装离开后,又趁机重新潜入村子,意外发现伊那林信的那个邪神,一直需要人去活祭!”
见白禾没有说话,力道也没有放松半点,开始打起感情牌,“小白,你该知道外国信神的不少,它们都是真实存在的,并且有一些类似超能力的能力。但只有我们华国没有,将来我们岂不是很吃亏……”
“呵呵,真没想到,学长如此忧国忧民。”
感觉到白禾的力道再次加重,后腰枪口紧紧隔着西装布料,紧贴在肌肤上,路枫脑门上全是汗水,因疼痛而笑容扭曲,“不!我怀疑我们华国其实也有,只是没有公开,并且……小白,”
他唤了一声,顿了顿才说:“我怀疑它们那些“神”,会根据我们的认知,才会拥有能力。”
白禾微微愣了几秒钟,但仍是没放开路枫,他似毫不意外地问:“你为什么会知道?”
“小白,伊那林没有文化,他信的那个邪神,曾经连名字都没有。是我刚上大学那会儿,给那个邪神起的名字,献祭仪式与经书都是我编的。我曾是他们永生教的第一任祭司,小学弟,不如我们合作如何?”
几秒后,路枫的头发与手腕被白禾松开,他尚未松了口气,但腰后的枪仍未移开,反而捅了捅他,见白禾虽然乖乖重新坐上副驾驶座,但催逼他说:“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
结束回忆,路枫感叹若非当年自己通过花言巧语,保住了一条烂命,只怕坟头草都已几米高了。
突然,路枫看到前方出现了一位蜜色皮肤的高挑女士,但她的头顶上有一对毛茸茸的耳朵,屁股后甩着一条长长的大尾巴。
正在路枫打算揉眼睛,惊诧之间,吴阿旺吓了一跳,已一把将呆在原地的路枫拉到一块大石后,打算躲藏起来。
但已经来不及了,女人迅如疾风般到他们二人面前。
孰知女人打量了二人一眼,突然尾巴与耳朵上的茸毛纷纷炸起,用魔族的语言,惊叫起来。
“啊!黑头发,黑眼睛!还是两个!邪神降临!祭司大人预言果然成真了!不好啦,我熔岩部落果真要毁灭了!”
什……什么情况?
路枫面露惊讶,但鉴于听不懂这女人叽里咕噜在说什么,还比较淡定。
只有吴阿旺从小被债主教过简单的魔族语言,听懂了一半,立即心感不妙。
瞥了身旁的路枫一眼,再次认定,这就是个灾星!
……
修真界。
人间,金阑府旧址。
在记忆中几乎高耸入云的山峦,无时无刻均飘荡着金粟芳香。
但如今残余的半截山体裸露出漆黑的岩石,再不见满山的桂花了。
即使时隔多年,哪怕王舜英来前,自诩早做好心理准备,但今日重回金阑府的旧址,却发现面对这物是人非,仍令他难以接受。
不禁脑海中再次回忆起,日前那诡异的侍剑童来观鹤峰上。
他掐着道诀,行了一礼,却是出口道:“见过决云真人。真人,杀您父母的白拂雪已离开人间,去往合欢宗,不是凡人了。”
然而话音方落,一道猝不及防的剑气已贯穿他的额间,他面庞维持着惊讶,直直倒在地上。
而额间被剑气贯穿的伤口,霎时涌出潺潺的黑血,散发出阵阵恶臭气味。
立在山崖上的王舜英转身,山风扬起他雪白的衣袂,他一张俊逸的面孔上毫无表情,也不见他有何动作,那散发恶臭的尸体上突然开始燃烧,混合着恶臭,空气中涌出一股焦糊味。
他略微皱眉,早已闭气,冷声质问:“何等邪祟魔物,竟敢擅闯我昆吾剑宗?”
“咯咯咯~”
稚嫩小童的面孔上,他一双漆黑无光的瞳孔如同深邃的漩涡,却是从中发出一个女子的声音,她嗓音尖利地嘲讽道:“原来修真界堂堂决云真人也不过是个懦夫而已,都不敢给你亲生父母报仇的吗?”
王舜英眉头紧皱,回忆了片霎,依旧冷声问道:“你说杀我父母者,乃白拂雪,有何证据?”
“咯咯咯~”
那女子却只是笑,没有言语,但从地上侍剑童子燃烧的尸体上,缓缓浮出一枚留影石,石上光彩流溢,逐渐在空中形成一面椭圆形的镜子。
镜面显现出一个身穿黑衣,头戴幂篱的人持剑站在一辆马车前,而马车上一个布衣荆钗的中年女子,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孩,正跪着不住磕头求饶。
王舜英身形微微一颤,不由对着水镜中与记忆中要年长的女人,低低呢喃出一句:“娘。”
可下一瞬,幂篱垂下的黑纱,遮挡了面孔的黑衣人用手中利剑毫不留情地刺穿了女人的胸口。
使得王舜英眼中通红,正欲快步上前阻止,但瞥见地上已烧的只剩一个头颅的侍剑童子,猛然想起很有可能乃邪魔的诡计,于是急急又顿住脚步。
下一刻,他又看到黑纱幂篱摘下,露出一张俊美异常的少年人脸孔。
“白拂雪!”
“咯咯咯~决云真人,可不要做懦夫喔!”
赤红的火舌将侍剑童子的头颅缓慢吞噬,只剩下一地黑灰,又被山风吹散。
满怀心事的王舜英来到人间,在金阑府旧址漫步。
转身下山时,却见一个中年男子背着一个箱子,带着一个少年正对着山烧香。
王舜英心头一动,已一个闪身出现在他们面前。
男人对出现的来者,感到万分惊异,哪怕脸色煞白但还是伸出一只手,将少年护至身后,警惕问道:“你是何人?”
“你们,是王家人?”
王舜英身形微微颤动,不可置信地通过微弱的血脉感应,倍感诧异。
不是说凡间的王家已被曾经的皇帝屠戮干净了吗?
男人与少年对于莫名生出的一股陌生感觉,父子二人不由相互对视一眼。
那男人放下防备的手,一拱手,小心地试探问道:“敢问,前辈可是自修真界而来的王家哪位祖上?”
王舜英立即颔首,略有几分激动,自我介绍道:“算不得祖辈,我只是舜字辈的,不知你……”
男人摇摇头,说道:“我自幼跟随养父姓刘,单名一个毅字,不大清楚王家的具体辈分了。”
王舜英闻言,顿时一叹,但对于王家在凡间尚有血脉残留,已是十分欣慰了,于是连忙问道:“你说养父,可是你养父救了你?”
哪知刘毅摇头,回答说:“不,是几十年前,我跟几个同辈的弟兄姐妹,当时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被王家人偷偷送出,路上遇到大将军,大将军不得已,只能杀了带我们逃出的成年人,但救下了我们,说通锦桓帝,让皇庄里的农户收养了我们。”
说到此,刘毅望天,哀哀一叹,又道:“成年后,大将军曾来皇庄找过我们,给我们讲了旧事,还说我们找他报仇也可以,我……”
刘毅说到此,哪怕已年约四旬,提及少年事,还是忍不住脸色微微一红,“我当时脑子很乱,但也不想杀大将军报仇!所以我干脆就离开了皇庄,后来在离州,我遇到一个老婆婆,她曾是王家的旧人,我才知道一部分王家人过得很好,但另一部分活得比猪狗不如。此后,我便做了一介游医,想着多少为王家赎点罪。”
他的话让王舜英震惊不已,刘毅并不想跟王家修仙的祖上有太多往来,推却了王舜英欲要赠送的财帛之物,带着他儿子告辞离开。
王舜英一时心情复杂,所以白拂雪应当的确是杀害自己父母的凶手,但同时一些还在襁褓中的王家子孙,也被他救了。
但王舜英又有几分庆幸,幸好自己多长了心眼,先去静室闭了关。
没听邪魔一面之词,他心知邪魔蛊惑他前去合欢宗,找白拂雪报仇必然不安好心。
不然他若是上头,只怕已然冲去合欢宗了。
王舜英又不傻,断然不会去做被无名邪魔利用的工具。
他沿着无人的小道漫步,一面手指在袖中掐算,走到一处树林间,方摸出一个阵盘,抛至空中。
陡然,阵盘大放莹莹蓝光,将附近几里地都包裹在内,时光仿若倒流,重现出几十年前的画面。
站在阵中的王舜英手指一点,顿住一个画面,发出一声冷笑。
心道果然,明明杀自己父母分明在场还有另一人,乃天魔教弟子,却在邪魔的留影石内并无显现。
合欢宗,紫竹岭。
日暮西斜。
白拂雪刚练完今日份额的剑,正在溪水边洗脸,察觉天边一只雪白的纸鹤直直朝自己飞来,正欲摸放在脚边的剑,却见那纸鹤乍然展开,化作一张白纸落在白拂雪眼前。
白拂雪接住那张纸,只见其上龙飞凤舞的写着——
“白拂雪,等你金丹,至昆吾剑宗观鹤峰,你我一决生死,王舜英留字。”
谁?
王舜英是谁?
这是哪个中二少年?
白拂雪一把将白纸扔到水里,见它如普通的纸张一样,落在水中,纸张变软,其中字迹渐渐被濡湿。
转身回了自己的竹屋,想着今天山下的郝老板有了新鲜的云豚肉,还是先吃饱再说。
白拂雪独自一人吃完饭,收拾干净后,躺在床上,计算着这些年间,自己攒下的花露已经有几千了,自己也已经升级到了炼气八层。
等再过几年,就可以到炼气圆满,可以先开始慢慢准备筑基的材料了。
他闭上眼睛,却听到如轻风细雨一般,絮絮叨叨却温和的声音响起,但白拂雪听不清“它”具体说了些什么?
忽而,漆黑的眼前,蓦的天光大亮。
白拂雪悚然一惊,如自己飞在云间,但却动不了半分,视线迅速下移,通过俯瞰,见到一块块整齐划一的田地中,金黄的稻穗与绯红花朵不住在风中摇曳。
当看到田地中种植的红花时,白拂雪不由惊惧莫名。
这里,为什么会种有罂粟花?
但不及他细看,他的视线不受自己的控制,飞快的移动。
逐渐画面定格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少年身上,愤怒地朝 一扇木门怒吼,“阿花!我绝对会出人头地,回来娶你的!”
随后,视线飞速有无数流光、残影闪过。
白拂雪知道这是指时间飞逝,渐而画面再次变慢,他看到一个盖着红盖头的少女羞赧的上了花轿。
而田地之中,一个失魂落魄的少年,手中握着什么,目眦欲裂地仰天大吼道:“药师世尊在上,我决定了!我要毁了一切,要毁了一切!”
“如你所愿。”
虚空之中传来一个令白拂雪感到有几分熟悉的男子声音,但白拂雪一时没想起在哪里听过。
他见到那少年摊开手掌,一个六臂的血红木雕逐渐化为齑粉,从飞扬而起的粉末中钻出一只只玄铁色的小虫,逐渐遮天蔽日。
这是地煞螟的由来?
画面再一转,它们啃噬尽田地里的庄稼、包括那个向所谓的药师世尊许愿的少年、啃噬来不及逃走的人,啃噬树木、屋舍。
正让人生出,这些虫子似欲啃噬尽世间的一切……
直到白拂雪看到从合欢宗的远方,突兀飞来几张符箓,钻入土中,使得地煞螟被困在紫竹岭上不得出。
它们逐渐繁衍生息,将卵埋在地下,幼虫逐渐长大,但由于没什么能吃的了,于是它们尖利的口器微张,啃噬向空气?
不,白拂雪顿时意识到那是灵力!
白拂雪眼前骤地看到,天地间似乎无数各色的灵力具象化,如一条条河流、小溪,如同自由自在的精灵。
它们散逸飘荡在空气中,自树叶钻入树木中,又从另一端的叶间钻出。
惟有紫竹岭附近,灵气的色彩,比之别处,要显得黯淡。
“消灭地煞螟。”
白拂雪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非男非女,轻灵但又浑厚的声音。
白拂雪想起近期看的《山海异志》记载,一些古老的,富含灵气的山脉会随时间,逐渐蕴出于灵智,修真界称之为山灵。
“您是山灵?”
“是。消灭地煞螟,给你奖励。”山灵的声音再次于白拂雪脑海中响起,并且白拂雪眼前出现一根周身闪烁金光的紫竹,一看就并非凡品。
这多不好意思?我是图你东西吗?
白拂雪心里谦虚一下,却快速答应道:“好,不过我实力不够,还需……”
“你可以找地下埋得人帮忙。”
白拂雪眼前出现一个在冰块里睡觉的女人,突然他想起——
糟了!
就说感觉一直有什么事没想起来,他好像把这位烟柳阁主给搞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