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炫呆立良久,直到夜露沾湿衣襟才回过神来。他小心收起竹简,心中五味杂陈——袁天罡显然早已知晓他的身份,甚至预见到了他将在洛阳面临的选择。
回到书房,李炫点燃灯烛,仔细研读《推背图》。竹简上的谶语晦涩难懂,但袁天罡的批注却清晰明了:
“丙申年七月,双月同天,紫微宫开。镜分两界,魂归一处。”
“双月同天......”李炫喃喃自语。按照大唐历法,三日后的七月十五,正是中元节,也是月圆之夜。难道那时会出现“双月”异象?
继续往下看,另一段批注更令他心惊:
“真龙非龙,血脉为引。一念归去,万劫不复。”
李炫合上竹简,心绪难平。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清冷的月光洒在长安城的屋瓦上,泛起银色的波纹。这座千年古都,他即将与之永别。
“大人,该歇息了。”王铁柱在门外轻声提醒。
翌日清晨,一支规模不大的车队从长安出发,向洛阳方向行进。
李炫骑着马走在队伍最前方,身后是杨妃的马车,四周有二十名金吾卫护送。王铁柱作为随从跟在队尾,腰间挎着新配的横刀,神情警惕。
离开长安城十里,李炫才取出蜀王的遗信。信封上寥寥数字:“李参军亲启——恪绝笔。”
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纸,上面是蜀王工整的字迹:
“参军如晤:
若见此信,恪已不在人世。参军非此界之人,恪早已知晓。龙魂佩乃上古异宝,可助参军回归本界。然洛阳紫微宫中那面青铜镜,实为双向通道,镜中妖魔亦可能借此入世。参军若决意离去,务必先毁镜后摇铃,切莫迟疑。
另,母妃杨氏已知参军来历,她手中另半块玉玺碎片乃归程钥匙。恪已安排妥当,参军抵洛后自会明白。
此生得遇参军,恪之幸也。愿参军归去后,偶尔忆及这大唐,忆及我等......足矣。
李恪 绝笔”
信纸背面,是一幅简略的地图,标注了紫微宫中青铜镜的具体位置。
李炫眼眶发热,将信小心收好。蜀王临终前,竟为他安排得如此周到!
“李参军。”马车帘子掀起一角,杨妃的声音传来,“可否近前说话?”
李炫策马靠近马车。杨妃今日一身素衣,未施粉黛,显然仍在为蜀王服丧。虽然蜀王的死讯尚未公布,但作为母亲,她心中的悲痛可想而知。
“娘娘有何吩咐?”
杨妃递出一块绣着梅花的丝帕:“擦擦脸吧,风尘大。”
李炫一怔,接过丝帕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他尴尬地擦了擦脸,却见丝帕一角绣着一个小小的“镜”字。
“紫微宫中的镜子,原是隋炀帝命人铸造的‘阴阳镜’。”杨妃声音极低,只有李炫能听见,“镜有两面,一面照阳世,一面映幽冥。当年炀帝就是通过这面镜子与九幽沟通,最终招致亡国之祸。”
李炫心跳加速:“娘娘的意思是......”
“恪儿都安排好了。”杨妃眼中含泪,却露出一个凄美的微笑,“三日后抵达洛阳,你按计划行事即可。”
她放下帘子,结束了这段隐秘的对话。
车队继续向东行进,李炫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他摸了摸怀中的镇魂铃,又想起袁天罡的卦象和蜀王的遗信,隐约感觉自己离真相——也离回家的路——越来越近了。
当夜,车队在驿站休整。李炫独自站在院中望月,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轻笑声。
“聂姑娘?”
聂隐娘轻盈地跃下院墙,月光在她清丽的面容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参军一路可还顺利?”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李炫下意识摸了摸怀中那对镇魂铃,确认它们仍在原处。“聂姑娘怎么来了?蜀王殿下刚去,你不在长安处理后事?”
聂隐娘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惯常的冷静。“赵无疾他们处理得过来。我...”她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李炫的手上,“我想看看那对铃铛。”
夜风拂过庭院,带来远处驿卒的低语声。李炫犹豫片刻,还是从怀中取出那对古朴的青铜铃铛。月光下,铃铛表面的符文泛着微弱的青光,仿佛有生命在其中流动。
“蜀王殿下说这是‘镇魂铃’。”李炫低声道,“先秦炼气士所铸,能定魂魄、驱邪祟。”
聂隐娘的眼神变得异常专注,她伸出手,却在即将触碰到铃铛时停住了。“我能...要一枚吗?”她的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恳求。
“什么?”李炫一怔。
“蜀王留下的那对铃铛。”聂隐娘目光灼灼,“你既决心离去,不如分我一枚,也算......留个念想。”
夜风吹拂,她的发丝掠过李炫脸颊,带着淡淡的幽兰香。李炫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见聂隐娘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这对铃铛......”李炫低头看着掌心的青铜铃铛,“蜀王殿下临终前特意交代过用途......”
“我知道。”聂隐娘打断他,声音轻得几乎被夜风吹散,“阴铃招魂,阳铃镇邪。我只要一枚就好。”
李炫眉头微蹙:“聂姑娘为何突然对这铃铛如此执着?”
聂隐娘沉默片刻,忽然抬手解下腰间玉佩——正是那日她赠予李炫的信物。“我用这个换。”她将玉佩塞入李炫手中,“这是我师门至宝‘寒梅令’,持此物可号令天下‘红尘客栈’的暗桩。”
玉佩在李炫掌心泛着温润的光泽,上面那朵梅花栩栩如生。他想起蜀王信中提到的“红尘客栈”,似乎是某个神秘组织的据点。
“这不是普通的信物吧?”李炫敏锐地察觉到什么。
聂隐娘嘴角微微上扬:“参军果然慧眼。‘红尘客栈’实为‘隐门’在各地的联络点,专司情报收集与......”她顿了顿,“......与异人往来。”
“异人?”李炫心头一震。
“像参军这样,不属于此界之人。”聂隐娘直视李炫的眼睛,“隐门自古便有记载,每隔数十年,便会有‘异世来客’出现。蜀王殿下正是查阅了隐门秘典,才确认了参军的来历。”
李炫倒吸一口冷气。原来这个世界早有穿越者的记载!难怪蜀王和袁天罡对他的身份毫不惊讶。
“所以......”李炫若有所思地看着聂隐娘,“你要这铃铛,是为了......”
“我想跟你一起去洛阳。”聂隐娘突然说道,声音坚定,“我想看看那面能连接两界的镜子。”
李炫愕然:“这太危险了!万一通道开启时出现意外......”
“那就更该有人照应。”聂隐娘寸步不让,“参军莫非忘了,你答应过蜀王要照顾杨妃娘娘。如今娘娘身边危机四伏,单凭你和王铁柱,如何护得周全?”
这句话戳中了李炫的软肋。确实,从长安出发时,他就察觉到暗处有不止一拨人在跟踪。若真遇到危险,多一个聂隐娘这样的高手,胜算会大很多。
“好吧。”李炫终于妥协,从怀中取出那枚纹路右旋、触之冰凉的铃铛,“这是阴铃,据说能招魂引魄。你且收好,但切记——”
他话未说完,聂隐娘已经一把抓过铃铛,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多谢参军。”她迅速将铃铛系在腰间,动作轻快得像只偷到鱼的猫。
李炫无奈摇头:“你早就打定主意要跟来吧?”
聂隐娘不置可否,只是轻轻晃了晃腰间的铃铛。奇怪的是,铃铛并未发出任何声响。
“别试了。”李炫解释道,“蜀王说过,这对铃铛只有用特殊手法摇动,或者遇到邪祟时才会发声。”
聂隐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凑近李炫耳边:“参军可知,我们身后至少跟着三路人马?”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李炫心头一跳,随即警觉起来:“三路?”
“三路?”李炫眉头紧锁,借着整理马鞍的动作压低声音,“哪三路?”
聂隐娘不动声色地帮他调整马镫,嘴唇几乎不动:“晋王府的密探,伪装成商队,跟在我们后方三里处;金吾卫中的眼线,就在护送队伍里;还有...”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凝重,“行踪诡秘,时隐时现,我怀疑是新月教的余孽。”
李炫心头一凛。晋王府派人跟踪尚可理解,毕竟刘洎虽死,其党羽未必尽除;金吾卫中有眼线,说明皇帝对他仍有戒心;最令人不安的是新月教——这个神秘组织明明已被重创,为何还敢明目张胆地跟踪朝廷命官?
“你如何发现的?”李炫轻声问道。
聂隐娘嘴角微扬,手指轻轻点了点腰间的青铜铃铛:“它告诉我的。”
李炫这才注意到,聂隐娘腰间那枚阴铃正以极小的幅度震动着,若非近距离观察,根本察觉不到。
“阴铃感应到邪气了?”
“不止。”聂隐娘摇头,“阴铃与阳铃本是一对,彼此间有微妙联系。我能通过它感知到...”她突然住口,因为王铁柱正朝这边走来。
“大人,一切准备就绪,可以启程了。”王铁柱抱拳道,眼睛却警惕地扫视四周。
李炫点点头,翻身上马。他注意到王铁柱腰间新配的横刀上刻着道门符文,显然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兵器。
清晨的薄雾笼罩着长安东郊的官道,李炫勒马驻足,回头望向那座巍峨的都城。城墙上的旌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宛如在向他们挥手告别。
“参军可是不舍?”聂隐娘驱马靠近,腰间新得的青铜铃铛在晨光中泛着微光。
李炫摇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另一枚铃铛。“只是觉得,这一走,怕是再难回来了。”
身后传来车轮辘辘的声音。杨妃的马车在二十名金吾卫的护卫下缓缓驶来,车窗帘子掀起一角,露出杨妃略显苍白的脸。
“李参军,今日行程如何安排?”
李炫拱手行礼:“回娘娘,按计划今日行六十里,在蓝田驿歇息。明日过崤山,三日后可抵洛阳。”
杨妃微微颔首,目光却越过李炫,望向远处的山峦。“这一路恐怕不太平。参军要多加小心。”
帘子放下前,李炫注意到杨妃的视线在他和聂隐娘腰间停留了一瞬——那里挂着成对的镇魂铃。
车队继续前行。李炫骑马在前开道,聂隐娘则装作侍女随侍在杨妃马车旁。王铁柱殿后,不时警惕地回头张望。
正午时分,车队在一处溪流边休整。李炫刚下马,聂隐娘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
“有人跟踪。”她声音极低,嘴唇几乎没动,“西北方向那片桦树林,有反光。”
李炫装作整理马鞍,余光扫向她所指的方向。果然,林间偶尔闪过金属的反光——不是兵刃就是望远镜。
“多少人?”
“至少五个,看身形像是行伍出身。”聂隐娘递过水囊,借机低语,“应该是晋王府的人。”
李炫心头一紧。晋王李治不过六岁孩童,但背后的势力显然不简单。他正想细问,忽然听到王铁柱一声厉喝:
“什么人!”
溪流对岸的灌木丛中,一个樵夫打扮的男子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背上捆着柴火。“小、小人是打柴的......”
王铁柱正要上前盘查,李炫抬手制止。“让他走吧。”他盯着那樵夫满是老茧的手——虎口处的茧子分明是常年握刀留下的,哪是什么樵夫?
樵夫千恩万谢地离开后,聂隐娘冷笑:“这家的探子,功夫不到家。”
“第二拨了。”李炫眉头紧锁,“这才出长安三十里。”
聂隐娘正要回应,忽然浑身一僵,右手按在了腰间铃铛上。李炫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远处官道上,三个身着灰袍的行脚僧正朝这边走来。看似寻常,但三人步伐完全一致,连摆臂的幅度都分毫不差。
“新月教?”李炫低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