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清晨停了,天空如同一块沉甸甸的铅板,灰蒙得让人压抑。湿冷的空气里,泥土的腥味与新刷油漆的刺鼻味交织在一起,在城中村狭窄蜿蜒的巷道中肆意弥漫,久久不肯散去。
天刚破晓,街上已有几家零散的早餐摊早早地支起了炉灶。油锅发出“滋滋”的轻响,金黄色的油条在油锅里翻滚,散发出诱人的香气。豆浆桶里冒着袅袅白雾,热气腾腾。然而,行色匆匆的人们只顾着自己的生计,谁也没有注意到角落那被警戒线围起来的区域里,正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氛围。
程望已经一夜未眠,布满血丝的双眼透露出疲惫,但眼神中的锐利和警觉却丝毫不减。现场遗留的线索虽然不算多,可每一个都像是尖锐的针,刺痛着他作为刑警的直觉——那一小滩触目惊心的血迹、自媒体空间封闭而私密的环境、失踪者备受瞩目的公众身份,还有直播画面中那道如鬼魅般模糊的人影,都预示着这绝非一起简单的案件。
凌晨结束现场勘查后,天还未亮,他便匆匆赶回局里,紧急召集刑侦一组的成员们,迅速展开了并行调查。他有条不紊地分配着任务:“一队,你们负责全方位追踪糖宝儿,也就是徐可欣的社交关系网,深挖那些高打赏者的身份,以及她和这些人可能存在的私下联系,任何蛛丝马迹都别放过;二队,你们去调取周边以及物业所有的外围监控,一帧一帧地仔细分析进出小区的每一个可疑人员,尤其注意那些行为举止异常的;三队,技术手段这边就靠你们了,U盘解密、设备残留信息恢复、直播后台数据抓取等等,这些工作至关重要,必须尽快完成。”
上午9:10,任明超被带到了警局做笔录。他作为第一个报警人,又自称是徐可欣的榜一大哥,其行为动机自然成为警方重点审查的对象。
程望坐在审讯室外的观察室里,透过单向玻璃,仔细打量着对面的年轻男人。任明超三十岁出头,发际线明显后移,整个人显得有些憔悴。他穿着一件普通的外套,眼神中满是疲惫,却又隐隐透露出难以掩饰的焦虑。他双手手指交叉紧紧握着,不停地来回搓动,眼神躲闪地时不时看向摄像头的方向。
审讯室内,询问正式开始。
“名字?”审讯员严肃地问道。
“任明超。”任明超的声音有些沙哑,微微低着头回答。
“职业?”
“自由职业……主要做电商这块,偶尔也接点代理推广的活儿。”任明超一边回答,一边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
“跟徐可欣是怎么认识的?”
任明超犹豫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缓缓说道:“就是在星辰直播平台上,她跳舞,跳得特别好看,我就喜欢给她刷礼物,慢慢地,我们就聊上了。”
“聊上了之后呢?”审讯员紧追不舍。
“后来我就试着加了她微信,没想到她居然同意了。她跟我说,平时她不太相信别人,觉得网络上骗子太多。但跟我聊了几次后,觉得我说话挺实在,看着靠谱……就、就跟我聊了挺多心里话。”任明超解释道,说话间还不时用手抹一把额头上渗出的细汗。
“你们见过面?”
“见过一次。那次她感冒发烧,整个人特别虚弱,在微信上跟我抱怨了几句。我听着心疼,就去买了她最爱喝的那家粥,送到她楼下。我当时也没敢上去,就在楼下给她发消息,让她下来拿。她下来的时候,整个人脸色苍白,走路都有点不稳。我看着实在不忍心,就多劝了她几句,让她别太拼命,要注意身体。”任明超抬起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关切,“警官,我真不是坏人,我是真心喜欢她,这几个月给她打赏了不少钱。平时我也经常劝她早点休息,不要太辛苦。”
“你说你去接送她,她允许你知道她的具体住处?”审讯员的目光紧紧盯着任明超。
任明超微微一愣,连忙解释道:“是这样的,有一次她直播设备出了问题,自己弄不好,特别着急。我之前做电商,对这些设备比较了解,就主动提出帮她看看。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同意了。她说让我帮她搬东西,还告诉我房子在城南一间工作室。我想着这也算是个能帮到她的机会,就去了。她当时还挺感激我的,从那之后,对我好像就更信任了些。我真的没干什么坏事,就是单纯想帮她。”
“你昨晚为什么会报警?”
“昨晚她直播的时候,突然就断了!那种情况太不正常了。之前她要是累了,或者有事要提前下播,都会提前跟粉丝说一声‘今天早点下播啦’,要么就贴张公告在直播间。可昨晚,我眼睁睁看着她突然回头,脸上的表情像是被什么吓到了,紧接着整个直播画面就黑了。我当时心里‘咯噔’一下,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害怕,就赶紧报警了。”任明超情绪有些激动,双手不自觉地比划着。
“你当时在哪?”
“在家里,我当时还截图了那个画面,连时间点都截下来了,手机里能查到。”任明超急忙掏出手机,翻出截图递给审讯员。
讯问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任明超表现得十分配合,情绪也还算稳定,整个陈述过程没有明显的矛盾之处。但程望并没有因此就轻易下结论。在他多年的刑侦经验里,这种涉及“榜一大哥”的案件,报警人既有可能是出于真心担忧,也极有可能就是隐藏在幕后的施害者。任明超能在凌晨时分第一个报警,并不足以证明他没有任何掩饰的动机。
与此同时,技术组那边传来了重要消息。
“U盘已经破解了,组长!”技术员一路小跑,在走廊上找到程望,气喘吁吁地汇报着。
“不容易啊,怎么破解的?”程望问道,他知道一般加密的 U 盘没那么容易解开。
技术员推了推眼镜,说道:“这个 U 盘加密方式挺复杂的,我们先是尝试了常规的解密软件,根本没用。后来发现它的加密算法有个小漏洞,我们顺着这个漏洞,编写了一个针对性的破解程序,花了好几个小时,总算是解开了。”
“里面有什么重要东西?”程望迫不及待地问。
“里面大部分是她日常拍摄的视频素材和照片,不过也包括一些未公开的对话录音和微信备份数据。”
“有没有可疑内容?”
“有一个加密文件夹,命名是‘清账’,里面是几段剪辑过的微信语音通话记录,时间集中在上月中旬,有几个男人的声音反复出现,语气都很不好,听起来像是在威胁。”
程望眉头紧锁,立刻说道:“拷贝一份给我,尤其那些语音。”
他戴上耳机,播放第一段录音。
“你这周怎么才收回来两千?你知道你利滚利已经多少了吗?”一个男人的声音,尖锐而凶狠。
女声低低地回应:“我……我下播都被封了两次,平台扣钱也多了些……”声音带着哭腔,透着无奈和恐惧。
“那你明天给我多播几个小时,甭说身体累不累的,那是你自己的事。欠的钱不还清,我们会找你家人——你自己想清楚。”男人的语气愈发强硬,充满威胁。
背景中传来短暂的抽泣声,之后是一阵静默。
程望面色凝重地摘下耳机,他意识到,这绝不是普通的打赏纠纷,而是一种带有高压性质的变相“催债”。
通过进一步比对音频指纹与微信备份数据,技术员确认,对话对象为数名与徐可欣有资金往来的微信联系人,他们的昵称不一,有的明显带有“代理”、“推手”、“传媒”等商业性质词语。
“这些人目前身份能查清吗?”程望问。
“初步识别了三人,一人实名叫马海林,是一个小型 mcN 机构的负责人,注册了名为‘橙映传媒’的公司,旗下有多个女主播账号。我们还查了一下这个公司,发现他们的业务模式有点擦边,有过一些不太正规的操作记录。”
“剩下两人?”
“一个微信名叫‘夜行’,Ip 常驻地在东莞,绑定手机号查到是虚拟运营商注册的,这种号码一查就销,很难追踪。另一人叫‘赵总’,实名赵景瑞,曾因非法高利贷被公安机关处理过。我们正在深挖他跟徐可欣之间更详细的金钱往来记录。”
“对这三人展开全面背景调查,尤其那个赵景瑞,我要知道他跟徐可欣到底有多少纠葛,每一笔金钱往来都给我查清楚。”程望果断下令。
与此同时,外围调查组也有了新发现。
“城中村外围摄像头调取完毕,组长。有一段录像拍到了凌晨 1:12 左右,一名戴口罩、穿黑色连帽衣的男子从东侧小巷走入监控死角,三分钟后又从另一方向出来,手里多了一件东西,仔细看形状,像是毛巾或衣物,而且颜色看起来有点深,不知道是不是沾染了什么。”调查员一边说,一边将视频画面调出来给程望看。
“能看清正脸吗?”程望凑近屏幕,仔细端详着。
“不清楚,他帽檐压得很低,几乎把整个脸都遮住了,只能从身形初步推测为男性,身高大概在 170 至 175 厘米之间。而且他走路的姿势很谨慎,感觉像是刻意在避开摄像头。”
“从他进出路线来看,是否可能进入徐可欣房间所在楼栋?”
“极有可能,他进出的位置距离受害人居所仅一墙之隔的小巷,通过旁边一扇废弃仓库门可绕行至楼梯口。我们实地去查看过,那条路线比较隐蔽,平时很少有人走,但是对于熟悉这片区域的人来说,是一条很便捷的通道。”
这个发现让程望意识到,嫌疑人很可能对这片区域的地形了如指掌。
回到办公室,他在白板上认真地写下目前梳理出的核心线索:
? 受害人:徐可欣,24 岁,星辰直播平台主播,网名“糖宝儿”
? 报案人:任明超,“榜一大哥”,与其有私下接触,行为动机待查
? 涉案公司:橙映传媒,负责人马海林,疑似存在不当催债行为,公司业务模式存疑
? 高危债务关系人:赵景瑞,有非法高利贷前科,与徐可欣有金钱纠葛
? 失踪现场:无撬痕,有血迹,摄像头未捕捉到正面嫌疑人,现场遗留物品暗示可能存在搏斗
? 可能出入口:城中村东侧死角小巷,凌晨 1:12 出现疑似涉案男子,对周边地形熟悉
调查线开始逐渐清晰起来,但每一条线背后似乎都隐藏着一个更为复杂、黑暗的事实:直播,这个看似光鲜亮丽的行业,可能早已深陷不当金钱利益链、操控和情感勒索的泥沼,甚至可能滋生出暴力威胁的毒瘤。
程望转头,看向窗外的街景。行人神色匆匆地走过巷子,外卖骑手骑着电动车在街道上穿梭,垃圾车发出刺耳的警报声正在缓缓倒车。他忽然觉得,这个城市的某些角落,就像一场永不停歇的直播,每个人都在镜头前扮演着自己的角色,而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都被深深地埋藏在镜头之外。直到某一天,这一切突然失控崩塌,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真相,才会被重新审视。
中午 12:30,法医鉴定结果初步出炉。
“阳台血迹确认属于女性,经过 dNA 比对,确定为徐可欣本人。”法医一边说着,一边将报告递给程望。
“出血量怎么样?能判断是什么原因导致出血吗?”程望焦急地问道。
“量不大,但从血液渗入毛巾纤维的情况推测,可能是鼻部或头皮受到外伤造成的。这种外伤不具备致命性,初步判断可能是遭受强行拖拽或钝击后导致的出血。”法医详细解释着。
“也就是说,她很可能还活着。”程望低声自语,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又像是在坚定团队的信心。
“从血液氧化程度来看,出血时间为凌晨 1:20 至 1:35 之间,这与直播中断时间相符合。”法医补充道。
“继续扩大搜索范围,”程望立刻吩咐道,“通知属地派出所协助,对附近无监控的废弃建筑、地下室、出租房、空置门面进行拉网式排查,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她很可能就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
会议室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每一名警员都清楚,时间每过去一分钟,找到徐可欣的可能性就会降低一分。
程望紧紧盯着桌上的案卷,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起直播中断那一秒,糖宝儿惊恐回头的画面。那绝不是简单的意外,而是一场经过精心策划、精准踩点,且对她的生活习惯了如指掌、具备强大操控能力的蓄意入侵。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每一位同事,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们追查的,不仅是一个女孩的去向,更是隐藏在这个看似繁荣的直播生态背后,那些复杂且肮脏的现实。我们一定要把真相查个水落石出,绝不能让任何一个不法之徒逍遥法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