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程望拖着疲惫的身躯,从拍卖会场的调查现场回到分局。手中那份厚厚的会议纪要和物证目录,仿佛有千斤重。刚在办公桌前落座,还没来得及舒缓一下紧绷的神经,衣兜里的手机便“嗡嗡”地响了起来。
他掏出手机,屏幕上闪烁着物证鉴定中心主任宋韬的名字。程望微微皱眉,心中涌起一丝预感,这通电话或许会带来案件的关键突破。他迅速划开接听键,将手机贴在耳边,“喂,宋主任,怎么了?”
“程队,有个重大发现,你得尽快来看看。”宋韬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语速比平时快了许多,“就那尊调包的‘宋代定窑白釉孩儿枕’,我们做了超详细的材质分析,情况远比想象的复杂,根本不是简单的赝品问题。”
“哦?具体说说。”程望立刻坐直了身子,眼神中透露出专注与警觉。
“初步判断,这孩儿枕的年代确实是宋代,但经过与三年前市博物馆内部清点数据中同类定窑器编号的仔细比对,我们发现它的造型、烧制温度曲线、胎体密度以及内部气孔分布等关键指标,和记录中的真品全都对不上。”宋韬解释道,“简单来讲,这尊所谓的‘调包品’,压根就不是市博原本的那尊藏品。”
“什么?那原来的真品呢?”程望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语气中满是疑惑与焦急。
“目前真品下落不明。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是另一件宋代同类器物,但在我们馆藏记录里,找不到与之对应的任何一件。”宋韬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整理思路,“还有个重要线索,这假‘孩儿枕’的底部釉面,有两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划痕。在显微镜下观察,疑似某种藏印。”
“我马上过来。”程望当机立断,挂断电话后,迅速扯起外套,脚步匆匆地朝物证室走去。
在鉴定中心二楼,宋韬正戴着放大护目镜,俯身指着那尊“孩儿枕”的底部。灯光柔和地打在釉面上,反射出一层温润的光泽,乍一看,这尊孩儿枕完好无缺,毫无破绽。
“程队,你看这里。”宋韬见程望进来,直起身子,拿起显微探头,连接到旁边的电脑屏幕上,将画面放大。“这是我们用xRF(x射线荧光)分析器做的残留元素谱图。你瞧,划痕部分检测出了微量的锑和铅,这是古代特定金属笔的成分,很可能是早期文物走私团伙用来做私密标记的手段。”
“谁能读懂这些划痕呢?”程望凑近屏幕,仔细端详着那模糊的痕迹。
“我们请了博物馆内保的前主任——老林。他之前参与过多次文物走私案件的调查,对走私圈内部的一些代号比较熟悉。”宋韬边说边翻开一页记录,“这串划痕大致可以解读为‘五—东—六’。‘五’可能代表文物流转通道编号,‘东’表示方向,‘六’则是内部定级编号。”
“也就是说,这东西来自一个文物流转的黑市通道。”程望脸色一沉,冷冷说道,“甚至有可能不是近期才被调包,而是早就被暗中调包,潜伏进来的。”
宋韬赞同地点点头:“很有可能是这样。而且,这件替代品本身也价值不菲。”
“他们拿走了真品,却放回一个相近真品——为什么?”程望喃喃自语,眉头紧锁,陷入沉思。
“这绝不是普通盗窃,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博弈。他们这么做,就是想让人以为丢的只是几百万的财物,而实际上,我们失去的是不可估量的文化价值。”宋韬表情严肃地分析道。
程望沉思片刻,随即转身,迅速拨通电话:“小郑,让技术组查拍卖会入场前七天内所有进场物资的搬运轨迹,重点排查是否有人在文物进场仓库动过手脚。”
他放下电话,回头看向宋韬:“我们这次,面对的恐怕不只是普通盗贼,很可能是职业文物走私者。”
与此同时,刑侦三组的曹斌也匆匆赶来,带来了新线索。
“程队,我们在会场外围调取的监控中有重大发现。”曹斌推了推眼镜,神情专注。“在拍卖会前夜,有一辆未备案的搬运车进入货运通道,名义上是补充展品资料。但调取的货品签收表显示,那批所谓的‘资料’根本没有进入主展区。”
“哦?继续说。”程望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更诡异的是,司机在进入货运区后消失了二十分钟。再次出现时,货箱已经空了。”曹斌顿了顿,接着说道,“我们查看了现场摄像头,在卸货区愣是没找到他的人影,这说明对方熟知监控死角。”
程望接过曹斌递来的监控截图,一张一张地仔细翻阅。忽然,他的手指停在了一张截图上。
“这个人。”程望指着一个穿着深蓝制服、戴着工帽的男子,“他两次出现在画面中,左手腕上的表在前后位置不同——第一次戴在外侧,第二次戴在内侧。”
曹斌立刻反应过来:“是两个人装扮成一个人,互换进出货物通道?”
“是。”程望低声确认,“这是高度拟态伪装。看来这批人事前踩点非常充分,对整个流程了如指掌。”
“他们不是临时起意。”曹斌补充道,“从这些迹象来看,更像是为这场拍卖准备了半年以上。”
程望的眼神愈发深沉:“从调包、伪造资料、混入运输通道,再到留下替代真品,这是一个完整的高级文物盗窃链条,类似我们之前在南方破获的‘蛇环案’。”
曹斌点点头:“但这次他们的掩饰更高明,没有暴力,也没有明显的交易痕迹,很难察觉。”
“去查那辆车的车架号和进出通道刷卡记录,调出拍卖会的物资入库数据库。”程望看了眼表,语气坚定,“我今晚不回家,一定要彻底把这个仓库数据清空筛查,必须从入库节点找到缺口。”
凌晨一点半,会议室里灯光昏黄。程望和曹斌坐在桌前,桌上摊着厚厚一摞数据表格和货运签收单。墙上的白板上,用红色马克笔写着五个大字——“缺口在哪?”
“这是一场内外勾结的盗窃。”程望手指轻轻敲打着表格,神情凝重,“有人在拍卖公司内部作梗,为这些人提供掩护。”
“我们接下来要查的,是谁在文物入库环节签字通过。”他顿了顿,目光坚定,“还有谁掌握替换路线和时间窗口。”
曹斌思索片刻,冷静地说:“你觉得……会不会是那位策展副总监秦芮?她在整个拍卖筹备过程中接触文物的机会最多。”
程望目光一凝,陷入沉思:“她确实接触最多,但她太显眼了。如果我是主谋,很可能会用她做替罪羊。”
“那真正负责调包的,可能另有其人,利用她的身份调走真品,再放回一个同样珍贵但不易被识破的替代品。”曹斌分析道。
程望点头表示赞同:“有道理。不过,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我们不能打草惊蛇。明天先侧面了解一下她的情况,再找个合适的时机约谈她。”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程望独自坐在灯下,望着满桌的案卷,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这绝非一次普通的盗窃案。
这是一场布局精密的调包行动,在那光鲜亮丽的拍卖盛事背后,隐藏着的是一个将文化价值当作交易筹码的黑暗市场。而他,必须全力以赴,揭开真相,将这些犯罪分子绳之以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