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江州市,气温陡然下降,灰云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仿佛随时都会坠落。空气中满是水泥与泥土混合的潮湿气息,透着丝丝凉意。
市局会议室内,长桌周围坐满了法医、痕检、技术以及心理侧写专组的核心成员。白板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案情汇总与推断节点,旁边还贴着死者赵瑾瑜的照片和相关线索资料。资料堆积如山,各种文件和报告随意地摊放在桌上,显示出这起案件调查的复杂性。每个人的神情都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自‘画室谋杀案’发生后,我们已经走访了十余名与死者赵瑾瑜关系密切的学生、同行、前同事和邻居。”程望将一份总结资料投屏到屏幕上,语气透着丝丝寒意。
他微微皱眉,眼神严肃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然而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人能成为具备直接作案能力与动机的嫌疑人。他们要么有不在场证明,要么缺乏动机,要么跟死者关系过于疏远。”
“但我们清楚,凶手并非随机作案。赵瑾瑜的死,不仅是有预谋的,而且极有可能是在强烈情绪驱动下的谋杀。”法医林栩接过话茬,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神情专注。
“致命刀伤共有三处,颈部那刀贯穿气管,背部伤口深可见骨,肩胛位置还有一道顺劈伤痕……这绝非一击致命后就匆匆离开,而是凶手带着极强的愤怒情绪反复下手。”
“而且,行凶者事后并未急于逃离现场,反而花费时间摆弄尸体,用颜料涂抹,还在死者脸上化了妆。”技术科的孟澜补充道。
她微微咬着嘴唇,眼神中透着思索,“这一行为并非为了掩盖罪行,而是一种刻意的表达……极具个人色彩。我们推测,这名凶手与死者之间很可能存在着高度复杂且扭曲的心理联系。”
程望缓缓转身,用红笔将“刻意摆弄尸体”五个大字圈出,点了点。
“问题在于,到目前为止,能产生‘这种程度情感扭曲’,却又能在事发当晚顺利进入画室、熟悉内部结构且不被人目击的可疑人员,依旧没有头绪。”
他把白板一分为二,左侧写上“动机链”,右侧写上“机会链”。
“我们来梳理两个关键矛盾:第一,赵瑾瑜作为知名美术教师,生活稳定,人际关系表面看起来也不错——她究竟是怎么结下仇怨的?第二,她所在的画室装有视频监控和门禁,可偏偏当晚恰好停电,凶手怎么能掌握得如此精准?背后会不会有人协助?”
此时,会议室内气氛凝重,大家都陷入沉思,一时无人说话,陷入僵局。
其实,在之前的调查中,程望就隐隐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他们对画室周边进行了地毯式排查,却始终找不到任何与凶手相关的蛛丝马迹。监控录像在停电前并未显示有可疑人员长时间徘徊,门禁系统也没有异常的刷卡记录。然而,凶手却能在停电的黑暗掩护下,顺利进入画室行凶,这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他们还未发现的线索。
就在这时,程望的手机突然响起,是外勤组打来的电话。
“队长,我们刚查到,赵瑾瑜曾在‘榕光画室’任教时,有个叫宋雨珊的学生与她发生过严重冲突——学生指控赵瑾瑜存在‘情感操控’,甚至有不当接触行为,但校方当时把这件事压了下来。”
程望眉心微微一蹙,示意队员继续说。
“宋雨珊后来退学,休学一年后去了另一所艺术院校,最近一年居无定所,行踪比较飘忽。但据我们侧面了解,她的画风极为怪异,经常描绘带有血腥、扭曲人脸主题的作品,而且画中人物常常神似赵瑾瑜。”
“她现在在哪?”
“前几天有人在‘赤湾咖啡馆’附近见过她,还有人认出她当晚可能也在事发画室街区周围活动。我们在调查周边居民时,有一位老太太回忆起,当晚停电前,她看到一个背着画筒、身形瘦弱的女孩在画室附近张望,虽然没看清脸,但感觉年龄不大,很符合宋雨珊的特征。”
程望眼神陡然一凛,沉声道:“立刻排查她的活动轨迹,调取赤湾路段三日内所有监控,尤其是停电前后的时间段,同时查询她是否购买过工具、颜料等可疑物品。另外,调查一下当晚的停电原因,是意外还是人为,务必查清楚。”
队员领命迅速离开,会议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程望靠在椅背上,眼神冷峻而锐利。
……
四小时后,技术组传来汇报结果:宋雨珊在案发前两天确实有网购记录,购买的丙烯颜料与现场的不仅品牌相同,批次也一致,且颜色配比与尸体面部涂抹区域完全吻合。更关键的是,在停电前一小时,邻街一家便利店的监控拍到她背着画筒、戴着口罩和帽子进入了事发现场所在区域。此外,经调查发现,当晚的停电并非偶然,而是附近一个配电箱被人为破坏。进一步追踪发现,破坏配电箱的人手法娴熟,且避开了所有监控,而宋雨珊在案发前一周曾在网上搜索过配电箱构造及破坏方法等相关内容。
证据一环紧扣一环,疑点迅速转变为确凿的锁定。
晚间十点,专案组在宋雨珊临时租住的地下画室将她控制住。
地下画室里,灯光昏黄而摇曳,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颜料气味。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宋雨珊的画作,大多是扭曲、诡异的人脸,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格外阴森。宋雨珊当时正在画布上描绘一幅巨大的黑白人脸,而这张人脸,正是赵瑾瑜。
“宋雨珊,关于赵瑾瑜死亡案,你有配合调查的义务。”女警出示证件说道。
宋雨珊轻轻笑了一声,点了点头,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压抑多年来的痛苦,然后缓缓开口:“终于来了啊……我就知道你们迟早会来。”
……
讯问室里,宋雨珊并不抗拒,她情绪出奇地平稳,只是眼神空洞,语调缓慢。
“你们想知道什么?我是不是杀了她?没错,是我杀的。但我不后悔。”
程望坐在她对面,沉声问道:“说说你的动机。”
“她毁了我。”宋雨珊咬着下唇,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拳头,声音微微颤抖。
“那年,我才十七岁,她是我最崇拜的人,我把全部的热情都倾注在她的课和她这个人身上,可她却只是……玩弄我。我以为她是在指导我、赏识我,结果她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病态的虚荣心。她对我说我有天赋,对我格外偏爱,还指导我单独创作,可当我越来越依赖她、信任她,她就变本加厉地控制我、羞辱我。她会在只有我们两人的时候,用言语贬低我,让我觉得自己一文不值,却又在其他人面前对我表现出虚假的关怀,让我更加困惑和痛苦。”
“你有没有尝试过报警,或者告诉家人?”
“试过啊。可我说不清楚,我母亲觉得我想多了,认为这只是师生间的小摩擦。学校怕闹丑闻,就建议我休学。那一年内,我三次想要自杀,却都没死成。每一次自杀未遂后,我都陷入更深的绝望。直到我看到她得奖、接受采访,说着‘教育是灵魂塑形’……你们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我只想让她永远闭嘴。从那时候起,我就开始策划这一切,我在网上学习各种知识,等待合适的时机。我查到她画室的门禁密码,还研究了配电箱的构造,就是为了这一天。”
……
次日凌晨三点,案件定性初步完成。宋雨珊因涉嫌故意杀人罪已被依法刑事拘留,现场证据与她的供述形成完整闭环。
程望站在局大楼的天台上,望着远处渐渐泛白的天际线,久久没有说话。他不是第一次处理“杀人者也是受害者”的案件,但这一次,却让他感觉格外沉重。
他想起赵瑾瑜临死前那张被颜料扭曲的脸,看不清表情,只剩一片斑斓的血色。他也想起宋雨珊画下的那幅肖像,眼神空洞,像是在控诉,又仿佛是一种解脱。
情感暴力,虽不留痕迹,却能在无形之中伤人至深。而当杀意如影随形,无论背后的动因多么复杂,终究都要接受法律的裁决。
而他,始终只是执行法律的那柄冷硬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