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老开王单独留下了梁卿尘。
“大军什么时候出征?”
梁卿尘毕恭毕敬的回答:“十日之后,明天便让我去交接。”
“嗯,记住,凡事不要当愣头青,如今你也是有家室的人了,做事要三思而后行,一定要小心。”老开王叮嘱道,“我摸不清皇帝为什么会选你出征,明明其他两王府还有更合适的人选,你遇事一定要冷静。”
“孙儿谨记。”
“嗯。”老开王点点头,随即又问道:“我让你学的那套王族功法如何了?”
“托王爷爷的福,还不错,我现在已经修炼到五阶巅峰了,离突破六阶也就一步之遥。”梁卿尘兴奋的回答。
“出征也要注意修炼,如果回来能练到六阶,就甚好了。”老开王看着庭院中的荷塘,叹气道,“我这辈子是已经无法再上一层楼了,你爹也是个不争气的家伙,只能练到四阶,开王府的未来就全靠你了。”
“孙儿明白。”梁卿尘拱手拜道。
“好了,我要交代的就这些了,你先下去吧。”老开王摆摆手示意。
梁卿尘慢步离开,然后又来到了他所住的宅院,几个侍女正打扫着房间,见到梁卿尘来到赶忙施礼:“公子好。”
“嗯。”梁卿尘对他们笑了笑,随后马上走进了房间。
恰巧世子妃和梁诗宇也在这里陪着沈清荷带着两个孩子在房内玩耍,见梁卿尘来到,赶忙笑着和他打招呼,让他也来看看孩子。
梁卿尘也爱不释手的抱了抱梁瑞,又亲了亲一旁梁玉的手,方才在老开王那里的沉重感似乎被孩子的笑声冲淡了些。
梁玉看了看母亲,又立刻从梁卿尘怀里扭着身子要扑过来,嘴里“啊、啊”地叫着。
梁瑞则咯咯直笑,小手胡乱地抓着他爹的衣襟。
梁卿尘低下头,用下巴蹭了蹭儿子柔软的发顶,那股奶香气让他紧绷的心弦松了几分。
“瑞儿,看娘抱妹妹了,要不要奶奶抱?”世子妃笑着逗弄梁卿尘怀里的梁瑞。小娃子大眼睛滴溜溜转,看着妹妹在母亲怀里笑得开心,也伸出小胳膊,嘴里含糊地喊着“娘”。
“哎!”沈清荷嘴角带着开心满足的笑。
梁卿尘抱着梁瑞坐到榻边,腾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地从妻子手里把女儿也接了过来。
左边一个,右边一个,沉甸甸地压在他臂弯里,也沉甸甸地落在他心上。
这样的日子确实不错,他已经完全沉浸在里面了。
他亲亲梁瑞胖乎乎的脸蛋,又轻轻碰了碰梁玉的小手。
小丫头立刻抓住他的手指,紧紧攥着,咯咯笑起来。
梁卿尘看着儿女天真无邪的笑脸,想到十天后便要远赴北境,不知归期,更不知前路凶吉,心头那股刚压下去的酸涩又涌了上来。
世事难料啊。
他只能更用力地抱紧他们,仿佛要将这温软的触感刻进骨子里。
梁诗宇在旁边叽叽喳喳:“哥哥你看,玉儿多喜欢你!瑞哥儿也是,一见你就笑!嫂嫂还说瑞哥儿这两天有点闹觉呢,你一抱就乖了。”她凑过来捏捏侄女的小脸,“玉儿,让姑姑也抱抱嘛?”
世子妃则忙着张罗:“卿尘累了一天,快坐下歇歇。清荷,把那碗刚炖好的参汤给卿尘端过来。”
她看着儿子抱着孙儿孙女,尽管没有血缘关系,但脸上也有掩不住的欣慰和一丝离愁,“这一去,怕是要到开春才能回来了……可得好好看看孩子们。”
梁卿尘抱着儿女,听着姨妃和妹妹的絮叨,感受着妻子无声递过来的温热汤碗,心绪纷杂。
他努力笑着回应:“姨妃放心,军中历练也是常事。宇儿,在家要听姨妃和爹的话,别总想着往外跑。”他又逗着怀里的孩子,“瑞哥儿要乖乖吃饭,玉儿要好好学走路,等爹爹回来检查……”
一家人围着孩子说说笑笑,直到夜色渐深,梁瑞开始揉眼睛打哈欠,梁玉也趴在父亲肩头安静下来。
世子妃这才不舍地起身:“好了好了,孩子们都困了,卿尘明日还要去殿前司交接,都早些歇息吧。宇儿,跟娘回去。”
梁诗宇亲了亲侄女的小脸,又叮嘱哥哥:“哥,北边冷,千万注意别冻着!记得我的雪狐皮!”这才跟着世子妃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这种家人的关心,梁卿尘在几年前压根想都不敢想,那时的梁诗宇恨不得骂他梁卿尘是个野种,又几时想过他是他哥呢?
所以,人真的会变的。
房间里只剩下梁卿尘夫妇和已经睡熟、被奶娘抱去偏房的孩子们。
烛火摇曳,映着沈清荷温婉的侧脸,她正低头细心地整理着给梁卿尘预备的贴身衣物。
“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沈清荷轻声说,把一件厚实的里衣叠好,“明日我再让人把那件新做的貂绒内衬缝进你的战袍里。”
“辛苦你了。”梁卿尘走过去,握住妻子那双贤惠的手。
她的手有些凉。
“家里……还有孩子们,都要靠你了。”
沈清荷抬起头,眼中是理解和柔韧:“夫君安心去便是。府里有王爷爷坐镇,姨妃和宇儿也帮衬着,外面还有我娘家照应,不会有事。”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声音压低了些,“倒是你,此去北境,常青做监军……他那人,心思活络,又是常家的人,你与他共事,须得谨慎些。”
梁卿尘点点头:“我晓得。殿前司的同僚也提醒过我,丞相派这次看似得了监军的差事,但南疆那边他们的人被查,心里未必痛快。”他拉着妻子坐下,“你在京里走动,也听到些什么风声吗?”
沈清荷想了想,道:“皇后娘娘前日召我进宫说话,倒没提朝政,多是问孩子们。不过……倒是听宫里的小宫女们私下嚼舌根,说长公主殿下最近不知怎么了,脾气特别冲。”
“长公主?”梁卿尘有些意外。
这位皇帝的独女,身份尊贵,性情向来骄纵,习得一身好武艺,京中勋贵子弟没少挨她的打。
不过她性子虽烈,倒也不欺凌弱小,甚至路见不平还会出手,在贵女圈里也算是个另类。
“嗯,”沈清荷点头,“听说前几日,因为一点小事,把吴太傅家的小公子当众抽了一鞭子,闹得挺不好看。陛下似乎训斥了她几句,结果她更来了脾气,跑去御膳房闹了一场,非说……”
沈清荷说到这里,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忍不住笑了笑,“非说京城里有妖怪,还信誓旦旦地说她亲眼所见,就在御花园附近,一道黑影‘嗖’地就过去了,还带着腥风!闹着要陛下给她拨风鸣卫去抓妖呢。”
“抓妖?”梁卿尘眉头微蹙。他想起了妻子之前提过的,京城中央大街莫名出现的野兽尸体。
风鸣卫封锁了消息,但民间已有各种离奇的传闻。“陛下怎么说?”
“陛下自然是不信的,只当她是小孩子心性胡闹,把她禁足在宫里了。宫里宫外,都当个笑话听呢。”
沈清荷摇摇头,“长公主殿下虽然……嗯,行事是霸道了些,但以前也没说过这等不着边际的话。这次不知是怎么了。”
梁卿尘没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
京城里的怪事,长公主的“胡言乱语”,还有玄微子给自己那枚与皇帝一模一样的玉佩……这些碎片在他脑中盘旋,让他不得不想起那个组织的身影。
他总觉得这看似平静的瑞宁城下,似乎涌动着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当开王府的灯火渐熄,瑞宁城各处隐秘的角落,属于不同派系的灯火却刚刚亮起。
丞相府,密室。
烛光摇曳,映照着李广安阴沉的脸。
吏部尚书赵文博、吏部侍郎陈明以及几个心腹官员围坐。
“陛下这是要做什么?”一个官员压低声音,带着不满,“开达城让汪知界那个泥腿子继续掌权!南疆查贪腐,派了我们吏部的人,却又让风鸣卫的何海鹰盯着!这不明摆着信不过我们?”
“信不过又如何?”李广安声音冰冷,手指敲着桌面,“他就是要敲打!兰正清那家伙关在监狱里还没凉透呢!南疆那边……”他看向赵文博和陈明,“尾巴都扫干净了?该推出去顶罪的,都准备好了?”
赵文博点头:“相爷放心,几个知州、县令的‘罪证’都已备齐,只等何海鹰去查。盐税亏空的大头,已经按计划推到前任盐运使(吴家姻亲)身上了。”
陈明则有些担忧:“相爷,北境那边……常文渊那老狐狸吃了瘪,这次让我去做监军,怕是不安好心。还有,陛下点了开王府那小子……”
“哼,常文渊想借军功翻身?没那么容易!”李广安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陈明,你此去,给我盯紧了!刘老将军是藩王派的人,常文渊想借机安插他的人。粮草、军械,该卡的……你知道怎么做!至于梁卿尘……”
他顿了顿,“一个被皇帝突然拎起来的藩王子弟,是福是祸还难说。你留心观察便是,不必刻意交好,也别得罪。他背后毕竟连着皇后。”
“是。”陈明应下。
“记住,”李广安扫视众人,“陛下要平衡,我们就给他平衡,但要让他知道,有些盘子,离了我们,他端不稳!南疆的‘成果’要报得漂亮,北境的‘困难’也要让他知道,都警醒点!”
常府,内书房。
常文渊脸色铁青,地上还有摔碎的茶杯残片。
白家、吴家的几位核心人物也在座,气氛压抑。
“欺人太甚!”常文渊一拳砸在桌子上,“开达城的事,明明是朝廷默许的,硬扣在我们头上!南疆查贪腐,分明是冲着我们几家来的!现在倒好,让李广安的人去查,还带着风鸣卫的狗!”
“最可恨的是北境!”一个白家将领愤然道,“让刘家那老东西挂帅,陈明那吃里扒外的去做监军?这算什么?我们的人在前线拼杀,功劳却要被分走大半!陛下这心,偏到胳肢窝了!”
“还有开王府那个小子!”吴得明阴恻恻地接口,“皇帝把他抬出来是什么意思?给藩王们壮胆?还是警告我们?”
常文渊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现在说这些没用!李广安想在南疆做文章,我们就不能让他顺心!那些准备好的‘替罪羊’,要咬死是受了丞相一系的指使!证据链……得再‘扎实’点!北境那边……”
他看向在场的几个军中将官,“粮饷辎重,是我们的命脉!刘老头想打胜仗?没那么容易!陈明那个监军……哼,他要是识相,就老老实实当个摆设!若敢乱伸手……”
他眼中凶光一闪,没再说下去,看向自己的儿子常青。
意识到父亲想要自己说几句,“梁卿尘算什么,”常青冷笑,“一个毛头小子,上了战场,刀枪无眼,出点‘意外’也正常。不过……我认为暂时不必动他,看看皇帝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各位叔伯,此战,不求速胜,但求……不乱!稳住阵脚,耗着!等南疆那边出了‘结果’,等陛下知道离了我们,他玩不转这朝堂和边关的时候,才是我们说话的时候!”
兴王府,偏厅。
兴王、战王相对而坐,中间摆着一幅粗略的北境地图。没有旁人,只有心腹侍卫守在门外。
“老狐狸(指皇帝)这步棋,下得妙啊。”兴王捏着一枚黑子,在指尖把玩,脸上带着玩味的笑,“把我们几家的小崽子都塞到军中去,说是历练,实为质子。刘老将军……嘿,也是个老滑头,刘家说是和我们一边,到底不知道具体心思。”
战王灌了一口酒,抹了抹嘴:“管他什么质子不质子!我儿去了,正好!跟着刘老将军学点真本事,也看看常家那帮孙子在军里搞什么鬼!皇帝想借刀?我们就给他这把刀!砍谁不是砍?砍常家、白家、吴家,老子乐意!”
“话是这么说,”兴王放下棋子,手指点在地图上,“但刀,得握在自己手里。刘老将军是谨慎人,不会轻易站队。我们要做的,是让咱们的孩子在军中立住脚,收拢些真正能打、有血性的底层军官。粮饷的事,常家肯定会动手脚,这就是我们的机会!让底下人看清楚,是谁在喝兵血!是谁在断他们的生路!至于开王府那小子……”
他顿了顿,“开王府沉寂太久,皇帝突然把他抬出来,必有深意。让咱们的人留意他,若可结交……不妨暗中给些方便。敌人的敌人,未必是朋友,但至少……不是敌人。”
战王哼了一声:“行,听你的。反正我儿皮实,摔打摔打也好。不过老开王那孙子……看着倒不像他爹那么窝囊。”
“像不像,走着瞧吧。”兴王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这潭水,是越来越浑了。浑水……才好摸鱼。”
风鸣卫指挥使何海虎的身影,如同幽灵般掠过一处高耸的屋脊,锐利的目光扫过下方几处依旧亮着灯火的府邸,无声无息地融入更深的黑暗里。
瑞宁城的夜,平静之下,暗流汹涌,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