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由无它,沈怀瑾自己在家中私调的酒,风味并未超出此酒,甚至有些许不及。
他微眯双眸,定是因为家中用料用具皆比不上尚酝局所致。
不然自己岂会输给这白眼狼?
倒是便宜了顾青,沈怀瑾心中冷哼一声,如此一来,自己也没有必要拿出自己私酿的酒。
况且前几日听顾青话里话外,探事司还是在怀疑此事,并未笃定是毛文一人所为。
若他们循着蛛丝马迹追查,自己一时不好交代这酒的由来。
也不是完全没法子,好比在酿酒坊找间屋子,自己在里头待一夜,说是运道好,调了出来……
可这多少有些牵强。放在平日,无人敢质疑。可如此紧要关头,还是谨慎些。
想到此处,沈怀瑾双眸眯起,怪只怪弓彬同陆晓飞狮子大开口,非逼得自己栽赃嫁祸,不然不会如此麻烦,自己也能用这法子蒙混过关。沈怀瑾在心中冷笑几声,一条人命而已,做了便做了,有什么好瞻前顾后的。
沈怀瑾细品口中之酒,此番官家究竟会作何评价?
若官家满意,只需说顾青此酒是在他关照下调出。
若官家尝了不悦,便推给顾青。
沈怀瑾想到此处,心情好了些,他缓缓放下酒杯,单手轻轻拍了拍顾青的肩背,语重心长道:“顾青啊,莫急,短短一月,甚至用了伏藏豆只有几日,能有此番风味,已是不易。咱们也尽力了。明日就照实献上,想来官家体恤咱们,不会责怪。”
“多谢大人宽慰。”
翌日一大早,顾青就到了酿酒坊,确认无误后,将调出的酒倒入内侍省一早送来的白玉莲纹执壶,静待官家召见。
一直候到快酉时,官家跟前的内侍才来传信,让沈怀瑾和顾青往御花园去。
顾青细细试了酒,确认风味无误,亲手端着,跟在沈怀瑾身后。
官家依旧半倚半卧在他最爱的那间小亭里,两名青衣侍女安静地立于一旁,轻轻摇着素色大扇。
几阵风吹过,亭柱上的纱幔缓缓漾起,简直挠进官家心里头。
他见亭外小道上有了动静,些微直起身子:“秦宏,可是沈卿和……”
“顾青顾奉御。”秦宏小声道,“陛下,他二人已候在外头,可是宣召?”
“宣!”官家眸中闪过几丝精光,索性从榻上起来,坐到石桌边,颇有些翘首以待。
沈怀瑾同顾青行完礼,沈怀瑾还欲介绍一二,官家摆了摆手:“沈卿,直接上酒便是。朕特意寻了个清净地儿,就是想好好品品。”
顾青会意,将手中朱漆木盘交给内侍,恭谨立于一旁。
几名内侍各自验毒,试酒,方将那白玉酒壶置于石桌上,秦宏利索地斟上八分满,官家迫不及待,端起酒盏,放在鼻前。
“不错,比起上回,酱香香气更为浓厚,果真别具一格。”官家轻闭双眼,轻轻嗅了几下,才缓缓睁眼。
他轻晃酒盏,淡琥珀色的酒液与白玉酒盏最是相宜,里头没有杂质,瞧着甚是澄澈。
嗅其香,观其色,官家终于舍得饮上一口,他轻抿嘴唇,一口酒被啜入唇齿间。
霎时间,一股醇厚浓烈的酒香在口中炸开,比宫中惯常酿制的黄酒风味复杂不少,也不像上次的酒,徒有香气,口感跟不上。
官家微微晃着头,这浓厚丰富的口感,有几分当年的模样了。
只是短短几息后,官家微蹙眉头,这酒前劲十足,却是后味不够,他方开始细品,酒香余韵已散。
眼见官家蹙眉,秦宏飞快打量着沈怀瑾与顾青,顾青见沈怀瑾不欲言语,索性上前两步,行礼跪地:“陛下,此酒可还适口?”
官家轻放下酒盏,略微抬眸睨了顾青一眼:“还行,颇有几分当年的风味。只是可惜,余韵不足啊。”
“陛下,许是因为这是调制之酒,若有更多时日,后韵许能补足。”
沈怀瑾见顾青如此直白,额上冒出几滴细密汗珠,他偷瞄了几眼官家的脸色,却是琢磨不透。
眼见官家一直沉默不语,沈怀瑾跪倒在地,正欲开脱,不料官家的声音缓缓传来。
比平日里的慵懒不少,好似神游太虚,眼下只留虚壳。
“当年……那人也是如此说道。不过朕总觉着这都是谦词,当年之酒的后韵,虽算不得绵长,但也比这壶要好上不少。”
此语一出,沈怀瑾和顾青不约而同,叩首在地。不待他二人多言,官家自顾自继续回忆起来。
“倒也不怪你们。时日确实短。不过朕依稀记得,当年的酒具,大有讲究,好像是……”官家侧目,看了身侧的秦宏一眼。
“奴才若没记错,应是西南小国进贡的犀角杯,那酒杯能增添酒液的风味。”秦宏眼珠子转得飞快,脱口而出,可也只是点到即止,“陛下,那酒杯后来……”
官家摆了摆手:“罢了,都是些陈年旧事。人都罚了,区区一个杯子,能掀起什么风浪。依朕看,你们都是吃饱了撑的,老是琢磨那些鸡毛蒜皮之事。”
顾青心头一沉,难道这是在说当年阿爹一案?当初的案子,同这犀角杯有关?
好似在何处见过犀角杯三字,一时又想不起来。
现下尚酝局倒是不曾用犀角杯。
顾青装作心中忐忑,将额头死死抵在青石板上,好教亭中几人瞧不出蹊跷。他极轻微地呼着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越是如此时刻,越得沉住气。
“瞧瞧,你给顾奉御吓成什么样了。”官家许是瞧见顾青如此,嘴角竟浮起笑容,“起来吧。沈卿你也是,难道朕还会怪罪你二人不成?短短一月,已是不易。只是……”
官家的右手不住摩挲身前的白玉酒盏,眸色深幽,叫人琢磨不透。
沈怀瑾小心瞄了眼秦宏,二人视线对上,秦宏将左手从袖中伸出,几乎微不可见地摆了摆,示意沈怀瑾稍安勿躁。
“沈卿,依你看,若眼下就让尚酝局照着这个风味酿制,你们需要多久?一年,两年?”官家话锋一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