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有一股无名燥火,直冲脑门。
直觉告诉他,沈典御一定知道些什么。
眼看到了值房门外,顾青脚下却慢了下来,好似灌满了铅。
若径直冲进去对峙,有什么证据?
说丁晚梨早早就闻到了沈典御身上的香味?
将丁晚梨也卷进来,沈典御会做出何事,谁也不知。
草草提及香味,若真是沈典御所为,眼下不能将他治罪,反而给了他销毁证据,准备万全的机会。
“顾青?你回来了!他们可曾为难你?”沈典御的声音从窗边传来,顾青不敢抬头,怕被他察觉自己眸中的愤懑与不屑。
顾青轻呼了几口气,双手不住摩挲,他缓缓抬头:“下官回来了。他们没有为难下官。只是……”
“只是什么?你们可是审了毛文?当真是他所为?”沈典御索性起身,绕过书桌,推开门来迎顾青。他快步行至顾青身侧,抬起右手好生拍了拍顾青的肩背,“难为你了。不急,进去歇歇,喝口茶再说。”
顾青心头生出诧异,怎的沈典御对自己,又是一副不曾有嫌隙的样儿?
他不明就里跟着沈典御进屋,瞧见屋里坐于角落处的于奉御,才回过神来。
多半还是在演戏。顾青心中冷笑几声,倒真是时刻都舍不得那副体恤下属的好面具。
顾青眼神木讷,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沈典御同于奉御盯着他,尤其是于奉御,面色急切:“你倒是说啊,审得如何了?毛文认罪了?还是他们又想用刑?会不会牵连尚酝局?”
顾青只觉耳边嗡嗡作响。
他恨不得将他二人推开,让他们闭嘴。
再将沈典御揍上一顿,逼他说出实情。
可他不能。
他放下茶杯,不住摩挲着双手,眸色闪躲,装出惊惧之像,口齿嗫嚅:“毛文畏罪自杀了。他留下遗书,说一切都是他所为。盗伏藏豆,与外人勾结,甚至设计杀陆晓飞,都是他一人所为。”
“怎,怎会如此?”于奉御最是急切,可真听了这话,又一屁股跌回椅中,他不住踹着粗气,似是不敢相信,又连倒了好几杯茶水,一杯接一杯,“当真,当真是他?可他平日瞧着,也就是个普通酒工,手艺平平,没少躲懒,怎,怎会……”
沈典御亦是后仰身子,抬头看向窗外,默不作声。
良久,沈典御缓缓开口:“他死前可有受罪?”
“不曾。彼时还未开始审讯。”顾青直勾勾看着沈典御,眼神木讷,实则试图看出几分蹊跷来。
沈典御喉头动了动,一手轻抚于眼前,片刻后,他眼中竟闪烁着泪花:“如此一来,死无对证,不管是不是毛文一人所为,此案恐怕都断在此处。”
“大人,如此作恶之人,有什么好惋惜的。”于奉御回过神来,伏藏豆丢失,内外勾结,前前后后,大家伙提心吊胆,如今毛文自戕,多半不会牵连尚酝局,恐怕这是最好的接过。
沈典御摆了摆手,叹了口气:“话虽如此,终究还是本官不曾体谅下属心境,若早些察觉,毛文恐不会犯下大错。”
顾青怔在原地,冷眼瞧他二人一来一回,隐约是有悲意,可明摆着他们都不愿再追究,认为此事就是毛文一人所为。
他二人究竟知道多少?
顾青心底涌起一阵凉意。
不,就算不能冲动,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顾青深吸了口气,面露狐疑之色:“大人,此事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喔?”沈典御脊背挺直了些,于奉御也凑上前来。
顾青装作疑惑不解,将毛文和伏藏豆香味一事缓缓道来,他眼珠子转了好几圈,甚是疑惑:“大人,下官这几日,几乎日日同伏藏豆打交道,那气味你们是知道的,可毛文身上,似乎无人提及此事?”
此言一出,沈典御略微抬起右手,又立马放了下去,顾青看得一清二楚,他心中警铃大作,沈典御心中有鬼!
沈典御不知是否察觉,他面露迟疑:“你这么一说,确实有几分道理,本官方才想闻闻自己衣袍上的气味,无需凑到鼻前,已有动静。”
于奉御面色古怪看着他二人:“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尚酝局里谁身上没有味道?每日各种酒香用料混杂,毛文天天混在酒工堆里,都是大男人,谁愿意凑到他跟前细细闻?再说了,就不兴他每回都洗完澡再回来?麻烦是麻烦,可宫外之人若下了大力气想拉拢咱们,一点洗澡的热汤水都不愿烧?”
顾青缓缓点头:“这么说来,也有道理。”
沈典御摆了摆手:“无妨,这些疑虑,若探事司认为有假,他们自会去查证。咱们只需守好尚酝局,不要给他们钻空子,趁机栽赃便是。眼下探事司不拘着你了,还是抓紧调酒吧。”
顾青连忙点头称是,快步退了出去。
出了值房,顾青几乎敢断定,沈典御有问题。
不然便该像于奉御一般,而不是第一时间不自觉想闻他自己的衣袍。
虽被他搪塞过去,可顾青不信。
只是沈典御说得对,眼下调酒一事要紧,自己要查清毛文之事,也不能误了差事。
顾青抬眸看了眼天色,已快傍晚,今日一过,便只余五日了。
他叹了口气,眸色渐渐犀利起来。
转眼间,只余一日。
顾青这几日恨不得将床铺搬来酿酒坊。他盯着最新调出的酒,神色复杂。
这酒的香气,是风味浓烈的酱香酒无疑,入口也是极为绵柔,芳香浓郁,甚至回味也算悠长。
可是口感还是有些单一,同香气有些许不相宜。
他心知这是必然,短短几日用酒曲渣勾调出的酒,就算有伏藏豆激发香味,加之多般勾调,能有此水准,已是不易。
只是不知官家品尝后,是否会准允尚酝局花大气力,再花个一两年甚至更久去酿制。
他亦请沈怀瑾来尝,沈怀瑾同他的想法差不多,好是好,就是有些美中不足。
沈典御盯着手中的酒,心里头极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