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了,雨一刻不停地下。
米悦站在窗前,手心还握着手机。
她已经打了四通,全是“无法接通”。
“周墨,你到底在哪?”
她冲出门,连伞都没带稳,出租车在巷口停下,她直接钻进去,语速急得像心跳:“溪桥旅社,快!”
车窗外的街灯模糊成一道道光痕,她的指尖一直在手机屏幕上滑动,却没有一个回应。
到了旅社,她几乎是冲进去的。
“请问,有个男生,叫周墨,大概二十岁左右,今晚上是不是住在这?”
前台翻了一下登记本:“那位已经结账走了,半小时前退的房。”
米悦的心仿佛被冷水浇了——
怎么会?
她明明刚回头不过一小时。
她呆站原地,手指不自觉地再次点开那个熟悉的号码,屏幕上还是那句:
“无法接通。”
“他说要走了。”
“他说他怕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我明明——”
她忽然抬头,想起旅社不远就是镇上的小车站。
如果是她,不想让别人为难,也不想留下痕迹,会怎么做?
——她会直接去坐最晚一班车。
她拔腿跑出去,伞也没来得及撑,雨水从额前落下,像在压她,又像在推着她往前冲。
穿过两条巷口,终于,站台的候车大厅就在前方。
那灯昏黄而静,冷风像蛇钻进衣领。
她站住,隔着一排玻璃看到——
他坐在长椅上,低头抱膝,身上落着雨水,像一只被雨打湿的猫。
手机就放在他身边,屏幕是黑的。
她冲进去,鞋踩得水花四溅,也顾不上了。
周墨听见脚步声,抬起头。
她一句话都没说,冲过去抱住他。
他愣了三秒,才迟疑着抬手回抱。
“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她哽着嗓子,“我找你找了好久。”
“手机没电了。”他声音很轻,像是怕吓着她,“我想走了。”
“走?”她哭得像孩子,“你都没等我,就想走?”
他低头,不敢看她:“我以为你不会追来。”
“我没说放手,你怎么敢走?”
那一刻,他终于抬头。
他们隔着心跳对视,眼睛都红了。
“你没走,我就不会放手。”她说。
“你来了,我就知道——我不能再走。”
——
旅社的门被重新推开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半。
两人一身湿气站在门口,老板探头出来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只是递过来一条干毛巾,又把热水壶往外推了推。
没有多问,也没有多看。
米悦低声道了谢,拖着步子进了房。
门关上,世界才像是被隔了一层,喧嚣都停了,雨声被关在玻璃之外,只剩下一室安静和潮气。
她换好衣服,头发擦了一半,毛巾搭着肩,整个人还带着那种没干透的落魄感。
周墨披着浴巾坐在床边,背靠着枕头,手指擦着雾气凝重的玻璃杯。
没看她,只是轻轻开口:“你冷不冷?”
她摇头,坐过去,靠在他身边。
没有亲密动作,也没有多余语言。
像是刚从一场风暴里归来,两个人都还在找回自己的体温。
良久,她开口:“我妈以前很喜欢看言情剧。”
声音哑哑的,不像在聊天,更像是在回忆一个与她无关的旧人。
“后来她不看了。”她继续说,“她说,那都是骗人的,剧里人太傻。”
“她说,爱上一个人是最没用的事——因为最容易受伤。”
她没说的是,她小时候不敢哭,不敢吵,不敢说“我想要”,也不敢喜欢任何一个对她好一点的男孩。
因为她妈会说:“你以为人家图你什么?”
那时候她还小,不知道“图”这个字到底能有什么涵义,只知道她喜欢的人,不能喜欢。
她喜欢的东西,也不能想。
那一瞬,周墨什么都没说,只是抬起手,把她的头轻轻按到自己肩上。
他不问,不催,不追问情节——他只是听。
听一个人把压在心底十几年的沉默,一点点放出来。
“所以我也不怪她。”她低声说,“她只是怕我重复她的路。”
她转过脸,望着他。
“但你不是我爸。”
她说这话时,眼神里没有期待,也没有责怪,只有一份沉稳的确认。
“你也不是她说的那种人。”
周墨这才开口,声音温柔得像水:“她也只是怕你受伤……所以才用自己唯一会的方式保护你。”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扣住她的手。
“只是她不知道,爱从来不是冷处理能教会的东西。”
米悦怔了一下,喉咙发紧,却笑了出来。
她靠近他,整个人蜷进他怀里,像一只终于找回方向的流浪猫。
“周墨。”
“嗯。”
“如果以后我们也吵架……你会不会也像她那样?”
他想都没想:“不会。”
“为什么?”
他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说:“因为我怕你走了……我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房间很静,连窗外的雨都停了。
玻璃窗上还有雾气,一层一层像心底那些未说出口的委屈与愿望。
可那一刻,他们靠在一起,就好像已经穿过了所有阴影。
两个人,在彼此的怀抱里,交换了最真实的自己。
——
凌晨两点零七分。
旅社的灯已经暗了,只有床头那一盏小灯,还亮着,像是为两颗心留下的最后一点温柔。
米悦窝在被子里,发尾还湿着,睡意混着刚才没散尽的情绪,整个人有些迷迷糊糊。
周墨坐在她身边,手里握着一只速写本,一页一页地翻,像是在找一幅未完成的画。
她眯着眼看着他,忽然问:“你在画我?”
他没有否认:“画你刚刚哭的样子。”
米悦皱眉,抬手要抢本子:“别看了,丑死了。”
周墨却握得更紧,轻轻一笑:“哪有。你哭的时候最好看。”
她被他这句“反直觉”的夸奖逗笑了,抱枕砸过去,“你有病吧。”
他没躲,只接着说:“我发现你哭的时候,眼尾会有一点点发红,比你喝酒还红。”
她顿了一秒,抬眼看他,半是挑衅半是认真:“你看得很仔细啊。”
“那当然。”他说,“我一直都很认真。”
说这句话时,声音忽然变低了,像是夜风吹过心湖边缘,轻柔又带点不安的颤抖。
她坐起来,看着他:“怎么了?”
他沉默了片刻,放下本子,转头望她。
“我只是忽然觉得,能被你带着跑过雨夜,听你讲你小时候的事,甚至被你骂‘有病’,都是很珍贵的事。”
“因为那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的。”
“所以,我还想再说一遍。”
“哪怕没有人祝福,哪怕我知道你家人不喜欢我——”
“我还是,喜欢你。”
话一落下,房间里像是静止了一瞬。
米悦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神一寸寸变软。
然后她凑过去,轻轻地,吻了他一下。
不是那种轻飘飘的礼节之吻,而是带着回应,带着确认,带着“我也一样”的力度。
她贴着他耳边,轻轻说:“我信了。”
窗外不知何时,天已经亮了一点。
晨曦从窗帘缝里缓缓探进来,洒在地板和被角上,像给昨晚的沉默贴上一层柔光。
他们肩并肩坐着,像是刚从一场长久的、静默的风雪里走出,一身湿气,却心暖如初。
这时,米悦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低头看了眼,屏幕上是熟悉而沉重的两个字:妈妈。
她微顿了一秒,接起来,声音压低,却没有退避,就站在窗边,像面对晨光那样坦然。
“妈,我昨晚没回去……我很好,不用担心。”
电话那头,静了一瞬,紧接着,是压着怒气的低音:“你昨晚整夜不回,你当我是死了吗?”
米悦手指微颤,却没有逃避:“我不是不回,是……我只是想为自己,做一次决定。”
“决定?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母亲语气愈发冷,“你要被那个男生拐走,才觉得自己是活的吗?”
她闭了闭眼,声音温软却坚定:“我没有被谁拐走,我只是……不想再被拉着走。”
“如果你现在再不回家……”母亲声音如刀,“以后也不用回了。”
话音一落,电话那头挂断。
米悦望着已熄灭的屏幕,沉默片刻,像是在跟从前那个“只能服从”的自己,轻轻告别。
这时,周墨走过来,没有多问,只是抬手握住她的指尖。
她没有躲,指尖与他相扣,像是在对这个世界说:“我有我选择的勇气。”
“你还是回去看看吧。”他轻声。
她望着他,眼神静静的,却不再冷。
“我陪你一起。”他说。
她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轻轻点头。
“好。但这次,得和我妈好好谈一谈。”
窗外的光越发明亮,像是替他们打开了一条,通往新生的路。
昨夜未眠,但今晨醒来,他们终于懂得——
有些告别,是为了重新出发;而有些坚持,是为了走得更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