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骤寂,唯有烛火噼啪作响。
奕欣忽觉喉间腥甜,强咽下翻涌的郁气。
自咸丰崩逝,他肩扛江山倾颓之危,洋务新政如履薄冰,内乱烽火又似沸鼎烹心。
窗外北风骤起,卷起案上散落的奏折,恰见多隆阿列阵亡将领之名:成明、苏伦堡、托明阿...十数将星陨落,皆因关中一局。
\"传多隆阿密旨。\"他忽闭目长叹,\"令其严控溃兵,疫卒就地焚埋,勿使瘟疫蔓入民间。再...再拨京营太医十人,携药材星驰赴陕。若兵力实在不支,可退守潼关,以待援军。\"
众臣领命退下,殿内只剩奕欣独坐。烛光将他影投在《坤舆全图》上,那蜿蜒的江河恰似他眉间沟壑。
忽闻太监禀报:\"王爷,醇郡王求见。\"
奕欣抬眼,见七弟奕譞匆匆入殿,手中攥着一份密报。
未待开口,奕譞已颤声道:\"陕甘回酋马画隆,竟与新疆妥明和暗通!恐西北乱局将连西域...\"
“甚至妥明身后有沙俄的影子”
奕欣骤然起身,掌心按在案沿。
地图上的疆域如崩裂的棋局,而他手中再无可用之棋。
窗外夜色浓如墨,他忽觉这风雨江山,似将倾覆于他这一代。
他负手立于《坤舆全图》前,指尖划过自关中至西域蜿蜒的驿道,忽掷地有声:\"不平陕甘,如何平西域!这关中之地,乃是我朝西疆门户,若贼寇在此盘踞生根,必成西域乱局之源!\"
殿内众人悚然。
军机章京中有人颤声道:\"王爷所言极是。然洪贼未灭,捻匪猖獗,朝廷兵力已分无可分...\"
奕欣闭目沉吟片刻,复睁眼时目光如刃:\"当务之急,应当先平洪贼!洪秀全余孽盘踞江南,如心腹之疽,不剜此毒瘤,则天下无宁日。待洪贼尽歼,再倾力剿捻匪与回匪,方为定鼎之策!\"
醇郡王急谏:\"然陕甘瘟疫蔓延,多隆阿孤悬危城,若不调兵,恐失关中...\"
奕欣长叹一声,背脊微躬似扛千钧:\"调兵易,筹饷难。江南、直隶水患未赈,户部银库几近枯竭。若再分兵陕甘,恐洪贼窥得破绽,反噬东南税赋之地。\"
“如今应当先对付洪秀全”
奕欣忽觉喉间腥甜更甚,却以袖掩咳。
醇郡王见状暗忧,却听奕欣续言:\"陕甘之危,非独在贼,更在民心溃散。传旨多隆阿:每收复一县,即刻设粥棚赈济流民,张贴安民告示。凡胁从者,缴械免罪!\"
户部尚书躬身应诺,忽又迟疑:\"王爷,若免罪胁从,恐贼首更借机煽乱...\"
\"乱世用重典,亦需怀柔。\"
奕欣眸中闪过一丝倦色,\"陈扶昊能聚数百万众于庆阳,岂是尽皆死匪?必有良民迫于生计从贼。朝廷若示仁,或可瓦解其势。\"
言毕,他颓然坐回椅中,案上堆叠的奏折如压顶之山。
窗外北风呼啸,似催战鼓,又似哭号。
奕欣忆起咸丰末年英法联军焚圆明园时,父王颤声嘱托\"江山不可裂\",喉间苦涩更甚。
内忧外患如沸鼎烹心,这江山...当真能续承下去?
他闭目长叹,摆手令众人退下,独留醇郡王奕譞立于殿中。
殿门闭合,烛光将二人影投在斑驳的《坤舆全图》上。
奕欣嘶哑低语:\"七弟,你可知...这棋局越弈越残,奕欣已无子可落。\"
他鬓发尽白,如霜覆枯枝,指尖无意识叩着案沿,似在虚空中摸索残局的生机。
奕譞垂首应道:\"是啊。\"
忽又抬眸急言:\"六哥,近日密报更闻山东剧变——有个宋景诗,自称'革命军',整合张乐行旧部捻军与原本的黑旗军,号称十万之众!他在柳林团连杀王二香等团练首领,自立'独立黑旗军',声势浩大。若此匪东窜,恐连累直隶安危...\"
此言如惊雷炸响。
奕欣骤然抬眼,眸中迸出厉光:\"宋景诗?此人竟敢以'革命军'自居!山东乃京畿门户,若失山东,则京师侧翼尽露!\"
他霍然起身,在地图前踱步,指尖点在山东位置:\"张乐行之捻军残部本已溃散,他如何能聚十万之众?\"
奕譞躬身禀道:\"据探报,宋景诗善用民心之策。他开仓济贫,许百姓'均田均粮',引得流民纷纷附从。更兼其麾下有旧黑旗军悍将杨殿乙等人,战力非同小可。\"
奕欣眉间沟壑愈深,忽驻足冷笑:\"均田均粮?好大的口号!此乃逆贼煽乱之伎,欲效仿洪贼旧策!\"
他转身拍案:\"传旨山东巡抚阎敬铭:即刻调集地方团练围剿宋景诗,不得使其蔓延!另,命僧格林沁率蒙古马队东进,半月内务必抵鲁平乱!\"
奕譞却迟疑道:\"僧王所部本在直隶防捻匪,若调离...恐李鸿章淮军独木难支。\"
\"无妨!\"
奕欣断然道,\"李鸿章有江南财赋支撑,可暂借湘军余部协防。当务之急,先扼杀山东乱苗!\"
他忽觉胸中郁气翻涌,强自按捺,续言:\"且令阎敬铭张贴檄文,揭宋景诗'假革命、真祸民'之实,涣散其民心!\"
殿外北风骤起,似应此雷霆之策。
奕欣忽忆起恭亲王奕?曾言\"治国如弈,落子须观全局\",然此刻棋局四裂,东南有洪贼余烬,陕甘有回匪勾结西域,山东又生新乱...他鬓角白发在烛光中颤如秋草,忽自嘲低语:\"奕欣这残棋手,竟要同时堵四处溃口。\"
奕譞见状,忧心更甚,却听奕欣复叹:\"罢了,罢了。六哥已无子可落,唯以这残躯为棋,拼死护住江山一角。\"
他忽摆手苦笑:\"传令曾国藩:江南洪贼,务必三月内剿尽!腾出兵力,方可分顾他处...\"
言未毕,奕譞急谏:\"六哥!若催曾国藩过急,恐湘军疲敝生变...\"
奕欣眸中闪过一丝决绝:\"乱世用重典,亦需破釜沉舟!洪贼一日不除,则东南财税无源,陕甘、山东皆难济!\"
他忽觉喉间腥甜难抑,以袖掩咳,暗血染袖而不觉。
烛火噼啪声中,他如枯松屹立,背影却透出无尽孤寂。
革命,革命,老子突然发现怎么这么讨厌这两个字。
宋景诗和西北那个陈扶昊有什么联系吗?
都以革命称呼,都是统一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