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朝南的汗水与血渍浸透了衣衫。
他喉头剧烈颤动,嘶哑的嗓音像被砂纸磨砺过的破锣,在寂静中炸响:“我说……我说!”
猛然仰头,脖颈青筋暴起,仿佛要将淤积在胸腔的恐惧全部呕出。
“我叫马朝南,原仓头镇北营开学教长,如今任革命军第二师五旅十五团副团长!”
多隆阿端坐在对面,烛火在他冷峻的面庞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
他微微颔首,指尖在膝头轻叩——这革命军的编制倒是与探子所报无差:班、排、连、营、团、旅、师、军,层层叠叠如蛛网般精密的架构,正蚕食着大清的根基。
“孝义镇、渭南布防不清楚,我只是个小军官,接触不到上层。”
马朝南的瞳孔在火光中收缩如针尖。
“王阁村战役的指挥官名字叫做傅昊,原名陈扶昊,是我们革命军的总大元帅,太平军扶王陈得才之子,原陈玉成右小队总指挥……”
话音未落,多隆阿忽地拍案而起,案上茶盏震得溅出几滴褐色的水渍:“停!”
他踏前两步,袍袖拂过地面凝结的尘灰,“右小队总指挥分明是刘仓琳!陈玉成帐下亲信,我曾在安庆城外亲眼见到他被凌迟处死”
马朝南的眼球剧烈震颤,额角冷汗滚落。
他深知这细微的错漏足以让他沦为疑谍,喉管里挤出断续的辩白:“太平军的情况,我确实不知……我只知道我们革命军大概情况!”
“关中分三路,东路,西路,其余主力皆屯驻董志源……”
“董志源?”多隆阿蹙眉,地图上那个不起眼的黄土塬骤然浮现眼前。
“为何选那里?”
“因为我们的家人全在那里!”
马朝南的语调陡然拔高,嘶哑中竟透出泣音“革命军立了铁规,将士家眷皆迁至董志源,以‘人质营’相挟……若有人叛逃,满门立诛!”
马朝南暗道:“只能帮到这儿了”
其实马朝南这么说也没错,这就是革命军在各地打仗如此拼命的原因。
虽说是发展后方,其实也是一种要挟。
多隆阿瞳中寒芒一闪。
这招倒是毒辣——既钳制军心,又令董志源成为攻不可破的巢穴。
他忽而冷笑:“既是‘人质营’,为何不派重兵镇守?反倒将主力散于三路?”
马朝南的头颅重重垂落,发辫凌乱地贴住面颊,似在吞咽难言的苦涩:“董志源地势险要,北临绝崖,南扼隘口……只需千人在塬上据守,便是万军难破。主力分三路,是为……”
他的尾音突然噎住,似被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
多隆阿步步紧逼,靴底碾过地上的碎草:“是为何处?”
“为……为引官军主力出城,不然关中各路官军不出县城,革命军没有工程机器,攻打不了县城!”
“因此出此策,让各地清军团练以为革命军主力撤往董志源,出城清剿我们,然后我们各路进行支援,以歼灭有生力量为主”
马朝南终是崩裂,嘶吼声震得牢顶蛛网簌簌颤动,“东路打游击,西路为屏障,而董志源,便是那釜底埋藏的烈火!”
多隆阿豁然怔住。
这棋局竟如此阴狠——三路兵马如三柄诱饵,而真正的杀招,竟藏在看似人质营的董志源!
他忽觉掌心沁汗,若真让革命军成事,关中半壁江山恐将倾覆……
也就是说,董志源才是陕茴的大本营,这一消息让所有人都感到震惊。
紧接着,有人迫不及待地追问:“董志源到底有多少兵力呢?”
马朝南回答道:“他们的主力战斗部队有整整二十万人,此外还有民兵和预备役,加起来足有上百万之众,甚至连妇女儿童都被动员起来,可谓是全民皆兵啊!”
听到这个数字,多隆阿的额头不禁冒出了一层冷汗。
“这可怎么办?我得准备多少兵力才能与之抗衡啊!”他喃喃自语道,“光是一个第二师就已经让我损失惨重了。”
多隆阿越想越觉得压力巨大,他深知这场战争的艰难程度。然而,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他也不能退缩。
最后,多隆阿还是强打起精神,下令将马朝南带下去,并特别嘱咐手下要对他进行妥善治疗。
毕竟,马朝南对于了解陕茴的情况非常重要,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可能还会用到他的情报。
马朝南被两名侍卫粗鲁地拉下去后,大堂内顿时陷入一片压抑的寂静。
多隆阿缓缓转身,将目光投向站在角落的赵即发。
窗外的暮色透过纱帘渗进来,斑驳的光影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游移,仿佛给这位久经沙场的将领镀上一层阴郁的底色。
多隆阿的袍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刀,嗓音低沉如闷雷:“此人说的几分真几分假?”
指尖在刀柄上微微颤动,透露出内心深处的不安。
赵即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凝视着地面上一片被踩碎的砖隙,眼神中凝结着多年军旅生涯淬炼出的凝重。
良久,他才缓缓抬头,吐出一个令多隆阿心头一沉的字眼:“八成是真。”
多隆阿眉峰骤拧,追问的声音陡然凌厉:“为何?单凭他那些疯言疯语?”
赵即发深吸一口气,踱步至案前,指尖叩击着桌上那张泛黄的舆图。
华州、渭南、蓝田、华阴、同州等地被他的手指依次划过,仿佛划开一道道溃烂的伤口。
“您看这方圆百里,如今已是十室九空。”
他语调沉缓,似在陈述一桩惨绝人寰的悲剧。
“百姓要么被屠戮殆尽,要么如同惊鸟般迁徙。那些地主官员自然有门路逃往外省,可本地百姓能往何处去?唯有董志源——那里是茴军盘踞的巢穴,像一块吸血的磁石,裹挟了逃难的汉人、被征调的壮丁,还有从各地溃逃的残部。我估摸着,董志源一地的人口,怕是膨胀到了两百万之巨!”
他倏然停顿,目光如刀锋般刺向舆图上庆阳的位置:“再加上庆阳周遭……庆阳一地,人口何止三百万?”
他的手指在舆图上重重一点,仿佛要将纸面戳穿。
多隆阿默然颔首,喉间发出沙哑的叹息。
烛火摇曳间,他眼底的阴云愈发浓稠,忽而话锋一转:“你对傅昊此人,究竟有何见解?”
赵即发眉梢倏扬,眼底闪过一抹凛冽的锋芒。
他负手立于窗前,远眺天际一抹血色残阳,仿佛窥见了某种不祥的预兆。
“此人绝非池中之物。”
他字字铿锵,似在剖解一具危险的猛兽。
“右小队总指挥的头衔,不过是冰山一角。他是扶王陈得才之子,顶着茴军总大元帅的名号——这可不是虚衔。您可知,陈得才在河南何等声势?陈扶昊,又得宁夏新教、汉中李蓝起义军的鼎力相助,麾下兵力何止百万?精锐之士,少说也有二三十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