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沈星河的问题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涟漪未散的湖面。
沈星河望着对方校服领口那点熟悉的墨迹——那是他高二开学时,和后座男生抢圆规时蹭上的,当时林夏还笑话他像只小花猫。
此刻,记忆里少女的笑声混着茶棚外的风声,在耳边忽远忽近。
“我会。”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更轻,却像敲在青石板上的茶盏,清冽得没有一丝回响,“因为每一次选择,都是为了不辜负那些曾相信过我的人。”
话音未落,西湖水面突然翻涌成墨色漩涡。
沈星河感觉后颈一凉,有细碎的光粒钻进衣领,像极了1998年暴雨天,林夏硬塞进他手心的那把油纸伞漏下的雨珠。
下一秒,所有景物开始扭曲——茶棚的竹椅化作金粉,唐慕白烧焦的风衣碎片飘成星子,连林夏发梢的银饰都碎成了流动的光带。
“这是……”林夏的手突然攥住他的手腕。
她的指尖在发抖,却不是害怕,而是像小时候拆他送的生日礼物时那样,带着点抑制不住的兴奋,“是记忆碎片的引力场。你看那些光斑!”
沈星河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无数半透明的碎片正从四面八方涌来,有的是泛黄的老照片(照片里父亲蹲在校办工厂机床前,额角沾着机油笑),有的是跳动的代码流(他认得出那是2003年给阿里做支付系统时写废的程序),还有一片最亮的,裹着消毒水的气味——那是2008年母亲做完乳腺癌手术,在病房里举着他送的百合说“我就知道小星有办法”的场景。
“终于到了。”唐慕白的声音从右侧传来。
沈星河转头,看见宿敌正仰头盯着漂浮的碎片,风衣下的芯片还在滋滋冒火星,却不再是之前的癫狂,反而像在审视一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你们这些自诩为‘人性’的蠢货,总以为靠温情能对抗因果。现在呢?”他扯了扯烧焦的衣领,嘴角扯出个讥讽的笑,“困在自己的记忆里玩过家家。”
“不是困。”陆明轩·暗的声音像块冷玉,突然插进两人中间。
时空审判官不知何时站在三步外,手里的金色钥匙正渗出淡金色的雾气,“是筛选。”他拇指摩挲着钥匙上的甲骨文,“每块碎片都是你重生时留下的因果节点。林夏说得对,这和《传奇》的重置副本机制同源——你们要在限定时间内,证明这些‘冗余’的记忆,值得被保留。”
“限定时间?”林夏松开沈星河的手,指尖轻轻划过最近的一块碎片。
那是2015年他们在乌镇互联网大会的合影,她的笑眼里还沾着会议间隙偷喝的黄酒味。
碎片被触碰的瞬间,表面浮现出红色倒计时:00:59:59。
“每完成一个副本,时间会重置。”陆明轩将钥匙抛向空中。
钥匙划出的弧光里,突然裂开一道黑色石门,门楣上刻着“记忆宫殿·第一层”,“但如果失败……”他没有说完,只是抬眼看向沈星河,眼底的星子暗了暗。
沈星河深吸一口气。
他闻到记忆碎片里飘来的混合气味:校办工厂的机油味、母亲病房的百合香、林夏发梢的桂花头油——这些味道像根线,串起了他重生二十五年里所有滚烫的、疼痛的、幸福的时刻。
他走向那道石门,靴底碾碎一片闪着微光的碎片——那是2023年他坠楼前最后一刻,手机屏幕上未读的消息:“爸爸,明天我生日你会回来吗?”
“等等。”林夏突然抓住他的衣袖。
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当年在游戏厅里,他第一次给她看《传奇》私服时那样,“记得我们开发私服时的规则吗?每个副本的终极boSS,其实是你自己。”她踮脚,在他耳边轻声说,“这次,你要打败的,是‘后悔’。”
沈星河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想起1998年暴雨天,也是这样的温度,林夏躲在他伞下说“我相信你以后会很厉害”;想起2003年非典时期,她背着他偷偷给校办工厂的工人们送口罩;想起2018年他因投资失败在办公室酗酒,她推门进来摔了酒瓶,说“沈星河,你忘了自己是怎么从1998年走过来的吗”。
门内传来熟悉的上课铃声。
那是1998年二中的老电铃,“叮铃铃”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像根针戳进他的太阳穴。
他回头看了眼——林夏正咬着唇帮陆明轩调试钥匙,唐慕白靠在石门旁用芯片扫描碎片,目光却始终锁在他后颈。
“我进去了。”他对空气说,像是说给二十五年前的自己听。
推开门的瞬间,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
沈星河眨了眨眼,看清了眼前的场景:301教室,黑板擦还挂在粉笔槽上,粉笔灰在斜照的阳光里跳舞。
讲台上放着他的旧书包,拉链没拉严,露出半本《物理竞赛题典》——那是他高二开学时,用倒卖球星卡赚的第一笔钱买的。
黑板上用白色粉笔写着一行字,字迹歪歪扭扭,像是故意模仿学生的笔迹:“如果你知道未来会失败,还会努力吗?”
沈星河的喉咙突然发紧。
他想起1998年9月1日,班主任张老师在开学第一堂课上说:“人生没有标准答案,但你们要学会写自己的答案。”那天他走神了,因为父亲刚下岗,母亲的体检报告还压在抽屉最底层。
现在,讲台上放着半截粉笔。
沈星河走过去,指尖碰到粉笔的瞬间,记忆突然翻涌——2008年母亲化疗时,他在病房黑板上画小人逗她笑;2012年校办工厂改制大会,他在白板上画未来十年的规划图;2023年坠楼前,他在手机备忘录里写“如果重来,我要更早教会父亲用智能手机”。
他提笔,粉笔在黑板上摩擦的声音像极了林夏弹吉他时的扫弦。
字迹落下的瞬间,教室的窗户突然被风吹开,一张泛黄的试卷从他旧书包里飘出来。
沈星河弯腰去捡,却在看清试卷上的分数时顿住——那是1998年第一次月考的物理卷,68分,他偷偷改过的78分,红笔批注还在:“基础不牢,地动山摇——张老师”。
“会。”他直起身子,黑板上的字已经写完,“因为我不是为结果而活,而是为过程而战。”
话音刚落,教室后方传来“吱呀”一声。
沈星河转身,看见最后一排的木门缓缓打开。
门后没有光,只有一片雾蒙蒙的影子。
随着门扉完全展开,那影子逐渐清晰——是件洗得发白的蓝白校服,领口沾着墨迹;是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带着二十五年前的倔强和迷茫;是他第一次重生时的自己,正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绿豆糕,站在门后。
沈星河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1998年那个暴雨天,他和林夏躲在茶棚里时,雨水打在青石板上的节奏。
少年的自己没有说话,只是望着他,目光里有疑惑,有期待,还有一丝他曾在镜子里见过无数次的——孤独。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
沈星河伸手按住胸口,那里有个硬硬的东西——是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玉坠,刻着“平安”两个字。
他望着门后的自己,突然想起陆明轩说的“因果节点”。
原来所有的选择,早在1998年那个拿着68分试卷的午后,就埋下了种子。
门后的少年动了动嘴唇。
沈星河听见自己的声音从记忆深处传来:“哥,你说我能改变吗?”
而此刻,他望着眼前那个满脸倔强的少年自己,心中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