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林婉晴,林万雄整个人像是瞬间苍老了许多。
“去告诉老陈,让他……多加小心,若是叶飞真问起当时的事,让他照实说吧,该担的责任,躲不掉。”
书房里又只剩下林万雄一人。
墙上的挂钟依旧滴答作响,只是这一次,那声音听着像是在倒数。
林万雄有点想不明白,自己明明是为了林家存续,却怎么都觉得,像是做了一场赔本的买卖。
把最珍贵的东西,押给了一场前途未卜的赌局。
而叶飞在离开林家后,随意找了个长椅坐下,点了根烟。
没有抽,叶飞只是夹着任由它一点点燃尽。
思绪纷飞。
等烟燃到尽头的时候,烫得叶飞猛地缩回手。
叶飞盯着地上的烟蒂看了两秒,脑海突然想起来了一个人。
那便是赵青山。
当初赵青山说有什么可以去找他,难不成……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件事?
叶飞鬼使神差地站起身,不由自主地朝着赵青山所开的那家小茶馆前进。
茶馆在老巷深处,月光洒在斑驳的门板上,透着几分古朴。
叶飞站在门口,手抬到半空又停住了。
这么晚上门,确实有点不合时宜。
叶飞往后退了两步,打算明天再来,可脚却像灌了铅一样,怎么也挪不动。
“来都来了,站在门口做什么?”
叶飞内心还在纠结犹豫的时候,耳边却突然传来赵青山的声音。
叶飞猛地抬头,就看到赵青山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门,正站在自己面前笑眯眯地看着他。
“赵老?”
叶飞明显有些局促。
“这么晚,打扰您休息了。”
“我这把老骨头,觉少。”
赵青山推开茶馆门,一股淡淡的茶香混着炭火味涌出来。
“进来坐吧,正好我泡了壶普洱,刚出味。”
叶飞犹豫了一下,不过最终还是跟着走了进去。
墙角的炭炉上坐着个陶壶,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赵青山给两个粗瓷杯倒上茶,推了一杯到叶飞面前。
“看你这脸色,像是有心事,跟老头子说说?”
叶飞捧着温热的茶杯,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千头万绪堵在胸口,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赵青山也不急,不紧不慢地抿着茶,眼神落在跳动的炉火上,像是在等叶飞自己开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叶飞才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着赵青山询问道:“赵老,您认识孙鹤堂吗?”
赵青山轻轻吹了吹浮沫,没接叶飞的话茬,只慢悠悠地说道:“尝尝,这普洱存了十年,前阵子刚开封,性子烈得很,的慢慢品。”
叶飞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
滚烫的茶汤滑过喉咙,留下的却不是醇厚,而是化不开的苦涩。
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却只是放下杯子摇了摇头。
“我品不出来。”
“正常。”
赵青山笑了笑,拿起茶壶给两人续上茶。
“茶如人生,人生百味,茶也一样,同一片叶子,同一种工艺,泡在同一壶水里,换个人喝,滋味就不同了。”
说话间,赵青山抬眼看向叶飞,眼神里带着几分了然。
“你心里装着事,舌头就只认得出苦,就像这茶,明明有陈香,有回甘,可你心思不在这,尝到的自然只有涩。”
赵青山的话像温水,慢慢浸进叶飞紧绷的神经里。
叶飞知道赵青山这是在点他,太过执着于仇恨的苦,反而看不清眼前的路。
“孙鹤堂这人……”
赵青山终于提起来了孙鹤堂的名字,只是语气却依旧平淡。
“靠着的就是一股子狠劲,手段确实不干净,只是能在海城这地方站稳脚跟的,哪个手上没沾点灰?”
话在说到这里的时候,赵青山顿了顿,往炭炉里添了块炭。
随后才继续说道:“但他最不该碰的,是不该动妇孺,江湖路远,总得有点底线,没了底线,可是走不远的。”
叶飞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赵青山看似与世无争,没想到对孙鹤堂的底细如此清楚。
“赵老认识他?”
“打过几次交道。”
赵青山含糊带过,没细说,只将茶杯往叶飞面前推了推。
“你来找我,不是想听我评说他吧?”
叶飞内心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将最近发生的事情捡关键说了一遍。
他没指望赵青山能给什么具体办法,只是这些事憋在心里太久,总得找个地方倒出来。
赵青山听完叶飞的讲述,慢悠悠地说道:“林万雄是个商人,商人的算盘,从来都是算自己的账,他肯把老陈交出来,一半是被逼,一半也是赌,赌你能成,赌林家能借你的手活下去,至于你……”
话在说到这里的时候,赵青山却突然停了下来。
对上叶飞探寻的目光,才继续说道:“你要的不是老陈,是个说法,是个能让自己跨过那道坎的理由。”
叶飞闻言嘴角忍不住泛起一丝苦笑。
确实,他逼林万雄交人,何尝不是在逼自己?
逼自己相信这场掺杂着血和算计的合作,或许真的能通往复仇的终点。
“茶凉了。”
赵青山拿起茶壶,又给两人续上。
“路是自己选的,选了,就别回头看那苦味,毕竟再苦的茶,喝到最后,也总有回甘的时候。”
叶飞看着杯中晃动的影子,心里那团拧成结的乱麻,似乎悄悄松开了一丝。
虽然眼底依旧有迷茫,却不如之前浓烈了。
再次开口的时候,叶飞语气里也多了几分恳切。
“赵老,您阅历深,能不能指点我一句?眼下这步棋,我到底该怎么走?”
赵青山正用茶针拨着炭炉里的火,闻言动作顿了顿,随即笑着将茶针放在炉边。
“下棋嘛,最怕的就是盯着一步棋死磕,有时候看着是死路,换个角度,或许就是活口。”
叶飞听到赵青山这般描述,眉头瞬间紧紧皱在一起。
“可我现在容不得半分错。”
“错了又如何?”
赵青山眼神平和看着叶飞。
“年轻人总觉得路要走得滴水不漏,可这世上哪有万全的棋?当年我学泡茶,总想着水温、时长、投茶量都精准无误,泡出来的茶却总是少点滋味,后来才明白,茶有茶性,人有人心,太刻意了,反而失了本真。”
看叶飞半天都没有说话,赵青山微微摇了摇头。
“你看这炭炉里的火。”
叶飞顺着赵青山的目光看去,就看到火苗正舔着陶壶底部,忽明忽暗,却始终没熄灭。
“火大了,水开得快,可容易烧干壶底,火小了,半天温不热一壶水。”
赵青山拿起火钳,轻轻拨了拨炭火。
“火候这东西,没个定数,全看烧水的人心里有数没数。”
你心里有杆秤,秤的是仇,是怨,也是底线,该怎么做,其实你早就有答案了,不过是被眼下的雾蒙了眼。”
“随心走吧。”
赵青山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心之所向,哪怕是险路,走得也踏实,要是违了心,就算赢了,夜里也睡不安稳。”
赵青山的话像一阵清风,吹散了叶飞心头的躁。
虽却没给出具体的方向,可不知为何,那句随心走,竟让叶飞紧绷的神经松了不少。
是啊,他要的从来不是什么万全之策。
只是想让老妈安息,让孙鹤堂付出代价。
至于林万雄的合作,老陈的用处,不过是达成目的的手段罢了。
“谢赵老指点。”
叶飞站起身,对着赵青山拱了拱手,眼底的迷茫显然已经散去,多了几分清明。
赵青山摆了摆手,又给自己倒了杯茶,笑着说道:“茶还没喝完呢,这就急着走?”
叶飞看了眼窗外,语气带着几分打趣说道:“不早了,再不走可要打扰您休息了。”
“也好。”
赵青山送叶飞到门口,指着巷口的方向说道:“沿着这条路走,能抄近道到主街。”
叶飞点了点头,转身踏入夜色。
走了两步,叶飞回头看了眼茶馆。
昏黄的灯光下,赵青山正坐在炉边慢悠悠地喝茶,身影在窗纸上拉得很长,透着一股与世无争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