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愈室被布置得如同一个静谧的茧。
厚重的米白色遮光帘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与光线,只留下几盏嵌入天花板的暖黄色星星给灯,模拟着柔和而遥远的星光。
叶舞滴入精油,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橙花与薰衣草混合的香气,清冽中带着安抚,能有效舒缓神经。
地上铺着厚实柔软的浅灰色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
房间中央,放置着一张柔软舒适的床,成一宁躺在上面,身上盖着一条轻薄的米白色绒毯。
“咚——”
引磬声带着某种抚慰人心的韵律与力量,如同宁静湖面泛起的涟漪。
只一声就让他的心奇妙地安静下来。
“开始了。”
叶舞坐在成一宁头部一侧的矮凳上,声音轻柔、平稳,又有一丝他不熟悉的沧桑与宁静,似乎蕴含了某种来自远古的神秘力量。
“把所有思绪通通放下来,通通放下来,回归到这个当下。从头到脚,一部分一部分地放松身体。头顶放松,后脑放松,两肩放松,双臂放松,上背部放松……让这种放松的感觉从头顶到脚趾如流水般自然流淌下来,让自己的身与心全然安住在这种放松的状态,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胞都是放松的,都是松弛的……”
叶舞的引导语缓慢而清晰,配合着室内若有似无的、频率极低的阿尔法波背景音。
她修长的手指偶尔会非常轻柔地拂过他的额角、太阳穴,或是虚按在他的肩头,传递着无声的安抚和引导。
“想象一道温暖的金色光芒,从你的头顶缓缓流入,充满你的全身……带走所有的紧张和不安……只留下深沉的平静……”
成一宁的呼吸在叶舞的引导下,变得越来越深长、平稳。
他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开,身体彻底放松地陷在柔软的床里,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平日里那份内敛的锋芒和清冷疏离,此刻被一种近乎孩童般的安宁所取代。
叶舞专注地观察着他细微的身体变化,确认他已进入中度催眠状态,意识的大门正向潜意识的领域开启。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声音更加温和,如同耳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力量:
“想象你面前有一条时光走廊,每走一步都带你回到更早的时刻……当你准备好时,某个重要的记忆会浮现出来……”
“你可以像观看电影一样观察这些记忆,你是安全的……如果感到不适,可以想象面前有一个保护罩,让你只感受能承受的部分……”
室内一片寂静,只有两人平稳的呼吸声和低沉的背景音。时间仿佛被拉长、凝滞。
起初,成一宁的喃喃讫语没有让她惊讶。
他果然回溯到那段被改造的日子,亲眼看到父母在面前死去的痛苦……
重新经历,看见,面对,直视内心最深的伤痛与恐惧,能帮他从中走出来。
当他颤抖着饱含痛苦的叙述完成后,声音逐渐平缓下来,脸上的惊惶被宁静取代。
叶舞以为,这次催眠已经结束,正要退出——
忽然,成一宁本已平静的面容上,眉头又极其轻微地蹙动了一下,仿佛在梦中捕捉到了什么。叶舞微怔,发现他似乎开启了更深的记忆。
紧接着,他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一个极其模糊、几乎听不清的音节。
叶舞的心跳漏了一拍,屏住呼吸,身体微微前倾。
“……红……”一个极其轻微、仿佛来自遥远梦境的字眼,从他唇齿间溢出。
叶舞的指尖瞬间冰凉!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字音……
下一秒,像是打开了尘封已久的闸门,更多清晰而连贯的字句,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略显青涩却无比真实的语调,从成一宁口中流淌出来。
“大……大红……” 这个名字被他清晰地唤出,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温柔和依恋,这是只有她和“他”才知道的、独属于她的昵称。
记忆的闸门打开。
那时她总爱穿一件大红色外套,他便叫她“大红”;而他总穿一件紫色外套,她便叫他“大紫”。或许是他们也知道“大红大紫”的cp感太强,他们只在私下里偷偷这样称呼对方。
叶舞如遭雷击,猛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抑制住那声即将冲口而出的惊呼。她的眼睛瞬间睁大,瞳孔剧烈收缩,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大红……你赢了……明天早上吃卤粉还是汤粉……”成一宁的声音继续着,平静地叙述,仿佛在描述一个清晰的梦境,却又无比真实,“别吃冰糖葫芦了,脏……别生气了……我给你买……”
轰。
有什么东西在叶舞脑子里轰然炸开,断断续续的话语将她拉进尘封的回忆。
她跟薛允博是同桌,每天爱玩一些无聊的赌注。比如放学时,谁先冲到教室门口。比如今天先出现在假山后的流浪猫,是小花还是布布。谁输了第2天给对方带早餐。那些赌约,好像总是叶舞赢的多。
叶舞爱吃冰糖葫芦,某次站在教室后面正吃得开心,他看见了,非说那东西不干净,夺过她的糖葫芦扔掉了。气得她一天没理他。放学后,他买来糖葫芦跟她道歉。从那以后,每天都给她买一根糖葫芦。
“允博……你是薛允博……你怎么会是薛允博?!”叶舞喃喃,泪水已糊住眼睛。
“圣诞节……交换贺卡……当着大家的面,我没好意思送你……”成一宁双眸紧闭,嘴角竟微微牵起一个极淡的、带着宠溺的弧度,仿佛沉浸在美好的回忆里,“因为我给你准备的贺卡,跟给其他人的都不同……是几个月前,特意让妈妈从港都带回来……”
叶舞记得那个圣诞节。班里要好的同学之间,素来有圣诞节互赠贺卡的习惯。每个圣诞节总是很热闹,总让大家满怀期待。可是那天,她却觉得失落。她收到了所有人送的贺卡,就是没有他的。甚至,她看到了他给别人送贺卡……那天,她甚至不想跟他一起回家,拉了好友小微一起走。一路上跟小微手挽手说说笑笑,知道他在后面远远跟着,却假装不知道,不搭理。直到岔路口跟小微分开后,他才上前,递给叶舞贺卡,祝她圣诞节快乐,然后跑掉了。回到家,她拆开那张贺卡,是张立体的花园贺卡,而且满园都是玫瑰花,还会唱歌……那一刻,心里泛起淡淡的甜。她第一次意识到,他对她,与对旁人不同……
“那天……放学的路上,下起了大雨……我们都没带伞,在屋檐下躲雨……你突然掏出剪刀……”成一宁低醇的嗓音生动莫名,又好气又好笑的样子,“你说我头发太长了,遮住刘海,非要给我剪头发……可是,那是我的造型啊……”
眼泪一滴一滴滑过脸庞,叶舞却扑哧笑出声。
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与你躲过雨的屋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