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音机的余韵在屋内盘旋,刘欢颂像尊木雕般僵坐在炕沿,眼神空洞地望着斑驳的墙皮,睫毛上凝着未落下的泪珠。我轻轻推了推她发凉的肩头,她才如梦初醒般颤了颤,目光迟缓地聚焦在我脸上。\"老婆,你没事吧?\"我攥住她冰凉的手,触手一片湿意。
她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摇头时鬓角散落的发丝微微发颤:\"我没事。\"话音未落,她突然利落地起身,指尖狠狠抹了把脸,将凌乱的发丝往耳后一捋,挺直的脊背带着股孤勇:\"妈,别哭了!今天这菜,我必须要回来!\"她猛地转身,眼神燃着怒火,\"老公,走!去李杰家,谁敢拦着,往死里揍!\"
\"等等!\"苍老的呵斥如重锤砸在门上,吱呀一声,门框被佝偻的身影撑出半道缝隙。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在个虎头虎脑的男孩搀扶下,颤巍巍地跨进门槛。男孩攥着老太太枯树枝般的手,小身板绷得笔直,像是要把全身力气都化作支撑的拐杖。
这位刘欢颂的姥姥,岁月在她脸上刻下纵横沟壑。五十岁丧夫后,她用单薄的肩膀扛起五个子女的人生:给大儿子张罗婚事时卖掉了祖传银镯,为女儿置办嫁妆累得腰椎变形,最揪心的是小儿子——因她当年分身乏术导致后脑受伤,如今发病时会挥拳相向,可她每次都默默擦去嘴角的血痕。儿媳妇被打跑后,她又当爹又当妈,独自拉扯嗷嗷待哺的孙子,布满老茧的手不知在深夜里为孩子掖过多少次被角。
即便满腔怒火,刘欢颂见到姥姥的瞬间,眼底还是腾起层雾气。她压下脾气,声音软了几分:\"姥姥,这事您别管。我不能总让我妈受欺负,今天必须讨个公道!\"老太太枯瘦的手掌死死扒住门框,浑浊的眼睛里闪着疼惜与坚决:\"你爸生前最孝顺的就是她了,你爸过世刚满周年你就跟你奶奶起冲突,你忍心让他在地下都不安生吗?\"
这话如同一把钝刀剜在刘欢颂心口,她浑身一颤,豆大的泪珠砸在红色的衣襟上。老太太见状,立刻牵起她的手,布满老年斑的掌心传来温热:\"大喜日子不兴提糟心事!你舅妈们在我那儿炒菜呢,走,带新女婿去我那里吃席去!\"说着不由分说拽住我们,转身又朝还在啜泣的岳母喝道:\"老二!女儿回门哭丧着脸像什么话?赶紧去帮着你弟妹们做饭去!\"
以前我对刘欢颂的姥姥家的人印象并不好,他们不管有什么大事小情都要来找刘欢颂商量——吴力的婚事从相亲到订婚,再到年底的婚礼都需要刘欢颂帮着操持。更有甚者就连她二舅家的弟弟上那个学校上学,三舅家的弟弟被人欺负了,大舅家的妹妹买什么样的衣服,都要让刘欢颂给拿主意。他们一家给我的印象,就是没脑子的机器,干什么都需要刘欢颂输入指令才行。
可此刻,老太太沉稳的决断彻底颠覆了我的认知。她扶着门框时青筋暴起的手,劝说时沙哑却有力的嗓音,都透着历经沧桑的智慧。可为什么她的子女有事都不找她商量呢?我怀揣着疑惑被她拉着出了门。
迈进姥姥家的院子,扑面而来的烟火气冲淡了方才的压抑。这座我来过两次的老房子焕然一新:脱落的墙皮被雪白的涂料覆盖,歪斜的窗棂换上了崭新的木框。院里的鸡笼收拾得整整齐齐,晾衣绳上的蓝布衫随风轻摆。推门而入,刘欢颂的表弟妹们像小树苗般列队两侧,最大的男孩把胸膛挺得笔直,最小的女孩攥着褪色的手绢,奶声奶气地喊:\"欢迎欢迎!\"唯独吴力缩在队伍里,五大三粗的个子把孩子们挤得东倒西歪,憨态可掬的模样惹得刘欢颂破涕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