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前方落谷忽地传出一声轻响,仿佛压抑太久的炭焰被人骤然拨动。
紧接着,地面微微震颤,一股炽热气浪自谷底腾起,夹着浓烟与火油的气息。
“起火了!敌军埋火伏击!”
“快退!”
黑暗中骤然亮起十余道火线,若火龙吐焰,从谷底蔓延而上。
那些原本以为是岩壁的障碍,竟被利索揭开,露出藏身其中的火油罐与引火绳索。
是大秦密营军的“焚谷术”——以山谷狭口困敌,再用烈火焚烧出口,逼敌坠入乱局!
但他们显然未料,裴鱼这名土生土长的山民竟能在火未燃前察觉地底异状。
“走这边!”裴鱼已然跃起,奔向左翼山壁,一手撩开石缝间垂藤,露出一处狭窄石洞,“旧道还通,快!”
一队斥候鱼贯而入,火线在他们身后瞬间燃至山腰。
火光冲天,浓烟直卷山顶,映得夜空如昼,照亮了整个潼岫岭口。
而远在数里之外的宁昭营中,林策正于前哨高塔上察望,忽见夜空赤焰突起,神色剧变。
“火起?什么方向?”他立即唤来信使。
“回将军,火在潼岫西南三里,似有敌踪……但……”
信使语气微顿,眼神惊疑,“似是自焚地形。”
林策眉心一拧,立即转身快步入营:
“传信宁主——敌伏西岭,火遁成阵,疑诱我军斥候入谷伏击……幸探哨预警逃出,现正回撤!”
同时,他再令副将:“再派轻骑三十,由南绕山支援!务必将幸存斥候接回!”
风更急了,旌旗乱舞,天边闷雷翻滚不止,仿佛夜幕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火光所惊醒。
而另一侧的谷口后坡,裴鱼与队正等人方才从石道口窜出,满身烟尘,脸色苍白,汗湿衣襟。
“可惜……还是让敌军烧了谷底,怕是藏着什么。”
队正咳着烟火道:“怕就怕,那谷底原本就是补给仓仓。”
“他们不是埋伏我们,是……焚掉他们自己留在那儿的东西。”
众人闻言,皆面色一沉。
此战非但有诱敌之谋,更有断尾之决——大秦军队竟连自己的旧藏都宁愿自毁。
只为迷惑宁昭军心与兵线部署。敌军在隐忍,且行迹之深远,远非表面那般。
裴鱼望着夜色下那已被火焰吞没的山谷,眼神透出少年的坚定与隐隐寒意。
他轻声开口:“他们知道我们来了……也不打算留任何痕迹。”
风拂面而来,带着焚木与血铁的气息。
帷幕之外,战局暗涌。西境的雨还未落下,火却已先一步燃起。
夜色愈深,风声亦愈紧。
苍岭腹地一带密林交错,雾气于林间缠绕如蛇。
低伏地面,似将大地连同气息都悄然裹住。
山岭南侧的落谷,地势陡峭,杂藤密蔓盘绕其间。
谷口宛若一张悄无声息张开的暗口,吞没着一切靠近之人。
谷口西侧,一株老槐树下,几人潜伏静候,衣着深灰,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为首一人年约三旬,鼻梁高挺,眼眸沉冷,腰间长刃微露寒芒。
他是贺邵,原宁王旧部,今为蛮荒内线指挥使。
此番奉令潜入西境,协助秦军密营暗袭昭军粮线。
他目光锐利地望向北侧山路,那是潼岫谷至云峰岭的必经小径。
若从此突袭成功,便可直逼昭军中部补给重地,一举削其根骨。
“时辰到了。”贺邵低声道,语气无波无澜。
身后数人立即分散而出,如鬼影穿林,悄无声息地向谷道两侧埋伏。
他们携带的不是战旗与号角,而是毒火与烈油——
这是一次不宣而战的黑夜行劫,而他们正是那一缕藏在风中、燃于暗处的星火。
不远处,树林间响起轻微窸窣,有斥候路过,身披昭军轻甲,行迹谨慎。
贺邵眯起眼,按下手势,众人顿时止息动作,伏入黑暗,仿佛草叶之下的一枚毒针。
“该死的昭军……哨位竟布得如此紧密。”
他在心中暗骂,眉宇却不显一丝急躁,只是将手中短弩缓缓调转方向。
而在更远些的谷顶,一双眼睛悄然望着这一切,月影照出她清冷的轮廓——那是燕环。
她一袭深蓝战袍,藏身断崖石缝,身形几不可察。
望见谷口潜伏的模样,她唇角轻动,低声喃喃:“果然来了。”
早在两日前,宁昭便已推演出敌军分兵动向,燕环奉令率小队提前至此布防,意图引蛇出洞。
而现在,蛇已现,只待一击破之。
她伸手,缓缓拔出腰间短刃,刀锋上泛着冷青,宛如即将破晓前的一缕幽光。
与此同时,谷底密林东侧的另一处高台上,林策亦俯瞰战局。
他比燕环年长几岁,面容冷峻,衣袍笔挺。
手中长弓已然开张,一根特制火箭搭在弦上,只等信号一到,便可引燃谷道陷阱——
那是他们精心布置的一道火线,埋藏于林间枯枝与藤蔓之下。
一旦引爆,便如火龙窜林,足以将敌军围困于谷口之间。
“敌动虽急,却还不够狠。”他冷声低语,眼中杀意未隐,“但我们……可以更狠些。”
夜风穿林,草叶抖颤,带起些许干燥的尘土。
林策眯眼望向谷下,右手指节微紧,整个人如同一张绷紧的弓,随时可能射出致命一箭。
几息之后,一道极细的哨声自山后响起——那是信号,代表敌军已进入主陷。
“放。”林策吐出一字,手指一松,火箭破空而出,宛若惊雷。
下一瞬,谷口东侧突地火光大作,藤蔓引燃,烈焰窜腾而起,熊熊如海,照亮了整个林下。
贺邵眼中骤然掠过震骇,怒吼出声:“撤!”
但已迟。燕环自崖上跃下,短刃寒光如雨,数人尚未转身便被刺入要害。
林策所部亦从谷后突袭,火焰与刀光交织成一场血与火的狩猎,悄然吞噬着这支潜伏的暗线。
……
而此时,远在北荒。
一间石砌实验室内,宁凡正立于一座铜制仪台前,身旁是星黄藤的切片标本与一封刚刚拆开的密信。
信中密报西境动荡初现,敌军异动与毒火试探已至边界。
他没有言语,指腹在铜仪微震的弧面上轻轻摩挲,目光沉稳冷峻。
“蛮荒果然动了。”他低声自语,神情却未露惊色,“好。动了才好。”
他转身吩咐:“通知胡霁与冉苓,星藤计划即刻进入第二阶段,提前实验——我要在敌人出手之前,掌握我们手里的毒。”
风越发冷冽,乌云再聚。
这一夜,西境、北荒、暗林三地同时有火光起。火虽微,却燃在各自战线的心脉之中。
帷幕已启,谁是执棋之人,谁又是局中棋子,一切尚未揭晓。
唯有风在夜中低语,仿佛在诉说这场棋局未尽的隐秘。